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颳著風的下午，一個人窩在房裡看租來的「海灘」。是我喜歡的那種電影，沒有太複雜的情節，卻總叫人在電影結束之後，想要敞開窗子張狂地吹風，然後一點一點回想電影裏的每一個細節、每一個畫面、每一句對白，每一個即時來過又瞬時隱藏的感動。

知道嗎？這種時候，好希望你會在這裏，就坐在這個窗台上，把你心裏的那一份感動，也分享給我。

記不記得以前，我們總是跑到美麗華看兩片一百元的電影？看到好電影，我們捨不得離開，便沿著紅磚道慢慢地走，交換心得，或者只是各自讓感動沉澱。偶爾會有意見不同的時候，我們爭執、妥協……。

不可否認地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我沒有辦法適應，獨自看電影的日子。電影啊，是濃縮過了的人生，看電影，則是在短短的兩個小時之間，往心裏填塞了過多的體驗。這些感受啊，這些悲嘆和惋惜啊，是多麼需要有一個抒發的、分享的對象。而此刻，我只能一個人坐在這兒細細咀嚼。

當然事後我總會告訴你的。長長的電話線上，我給你說著一個又一個電影裏來的故事。但畢竟不是當下了呵，有許許多多的感受我已經說不真切。剩下的只是情節，而情節只是電影眾多環節之中的一個而已。於是，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故事，連自己都打動不了，又怎麼能夠奢望你讀得到，我感受到的那些震撼呢？

看完了電影，竟然，一種無可名狀的孤單，如降臨的暮色，緩緩緩地籠住了我。

＊

很久沒有寫信了。大概有一個月那麼久。

也許是因為我們有較多時間通電話，便利的溝通使我們懶得動筆；也或許是因為你我都漸漸習慣了沒有彼此的城市溫度，這世界運轉的速度彷彿又回到站崗之前；也或許，我們都慢慢接受了遠離的事實，寂寞用另外一種形式沉澱，我們裝作沒有看見，任它散逸。

我害怕習慣。

但，我們各自的生活還是必須要繼續下去的。而習慣是唯一讓我們忘卻痛苦的方法。

平淡的生活裏，我忍不住開始一筆一筆描繪著，我們夢想中的未來。於是花愈來愈多的時間，閒逛在各個婚姻網站。儘管知道婚姻絕對不是一場風花雪月，儘管知道一幅公主和王子的照片或是一只戒指並不能圈住什麼，卻還是忍不住有很多想望。

我想起讀過的，子敏寫的「一間房的家」。我想起夜晚的山上，城市裏羅列的萬家燈火，像星星。我想起年輕的時候，我們第一次交握彼此的手。我想起每一次別離和相聚。我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。

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天到來，一向嚮往自由的自己，也會開始認真想起婚姻的事。也許，過久的分離讓我對於相守有了更深的一種渴望，渴望著與你，共同築一個巢，當夜晚來臨，我們簡陋的家也會點起一盞燈，成為人間星群中的一個。這是一件多麼讓人激動的事情。

結婚是趟冒險啊。尤其，當我們除了愛情什麼都不擁有。

我們沒有房子，沒有車子，沒有銀行的存款。

結婚是墮入平凡的開端啊，是場賭博啊。結婚甚至可能是愛情的墳墓啊。

那時我們將一無所有。

我讀著曉風的步下紅毯之後，輕聲唸著我曾經那樣癡迷過的句子：「我們要朝朝暮暮，我們要活在同一個時間，我們要活在同一個空間，我們要相廝相守，相牽相掛，於是我們放棄飛騰，回到人間，和一切庸俗的人同其庸俗。」

我很矛盾。在現實和夢想之中徘徊不定。

但，不管怎麼樣，親愛的T，之後，之後我們就再也不要分離了，好罷？輕言分離對生命來說是一種浪擲，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戕傷。尤其，在我們經歷了那麼多別離之後。

再也不要分離了，好嗎？

＊

我對你說著「海灘」的故事。感想是，在我們自私地想要佔有天堂的同時，天堂已經毀滅。

你說，你最近讀春上村樹喲。讀著，心裏有種難以抹去的悲傷，卻又忍不住一頁一頁讀下去。

我說，我開始讀劉克襄的「快樂綠背包」了，想起我們去花蓮的那一趟旅行。

你說，用假日整理著你來舊金山時候，我們一起去旅行的照片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去優勝美地。

……

我們的生活，在兩個不一樣的時空裏獨立進行著，卻又依憑著某一種連結交錯雜織著。有時候我感覺這一切如在眼前，你讀的書你思考的脈絡，連同你的笑容和胸口的溫度，都在我眼前；然有些時候我覺得這一切都好虛幻，像美麗的肥皂泡泡，遙遠地閃著璀璨的光芒……。

＊

你說，好的，好的，再也不要分離了。以後，即便我們之間有一條河，我們也要向著彼此泅去，在河心相遇，並且在河底悄悄地挽起手來。

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學會習慣分離。因為我們不要習慣分離。因為所有激情都會隨著時間淡去，只有陪伴和牽引會變成一輩子的事。

那麼我們便尋到了我們的海灘，並且將在那兒結蘆織耕。那兒不是天堂，那兒只有最最平凡的生活，但我們將在這樣的寧靜裏，重新回想分離的這一段歲月。

蒲公英仰望的天空裏，我們含首、微笑。不為什麼就被愛的天光下，我們的心裏充滿感謝。

04/16/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