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趁著周末，和幾個大學時候同系的學長們聚了聚。又為了幫V學長「牽紅線」，和E學長一起陪著遊舊金山玩了兩天。星期日晚餐時，剛好只剩V學長和我一塊兒吃晚餐，他問了我一個問題，讓我想起現實上很多的事情。他說：「學妹啊，妳出國三年了，怎麼都沒有男朋友？」

這問題當然不盡不實，不過最引我興趣的，還是「為什麼出國三年了就應該有男朋友」這樣的假設。學長靦腆笑笑，只以「一般都很快就會有男朋友嘛！」簡單帶過，我們也就沒再繼續這樣的話題。

吃過晚餐後，E學長開車送我返家。到家門口時就覺得奇怪，怎麼公寓門口的燈全熄了，停車下來細看，可不得了，整棟公寓黑漆漆的。我硬著頭皮下了車，告訴學長說若有事我再打電話給他們，找了個鄰居問問，大家都不知道為何突然停了電。依著幾道緊急照明白慘慘的燈光上了樓，平常看來溫暖的長廊，此刻看來只有魅異兩字可以形容而已。我壓下心頭恐懼的情緒，一路摸到房門口，藉著走道上一點點燈光進屋裏去找手電筒。

打開手電筒，才算是有了點兒安全感。我敞開窗子，讓月光和中庭兩側的緊急照明燈光透進來，翻箱倒櫃找出早已廢棄不用的有線電話，換下無線電話──這還是當初T教我的。換電話總算有點用，不久即接到T打來的電話。我說，停電了，黑黑的一片，好可怕呀，什麼都不能做了。他說，那妳就睡吧。他白天戰鬥教練，很累，晚上也沒睡好，於是我們就隔著一片海洋道了晚安，潛入各自的夢境裏去。

但我並沒能很快入睡。這樣的一個停電的夜，讓我想起初來的時候，也遇過這樣的一次大停電。那次我很怕，第一次一個人住一個房子，第一次一個人面對停電後的黑暗。找不到T，想打電話給別人（那時候我用的還是那隻有線電話），舉起話筒，猶疑了一會兒，又放下了。人生的脆弱，或者說孤獨，最終都只能靠自己去面對和克服的，尤其，我是一個女生，一個獨自留學的女生。

忍不住又想起學長說的「一般都很快就會有男友」這樣的論點。留學生，遠離了熟悉的社會、文化、家人和朋友，除了課業上的壓力，在心靈上要承受的孤單，恐怕是許多人是前所未有的經驗。至少，對我自己來說，學著與自己獨處，面對自己的困境和挑戰，是這個過程中最重要，也最困難的課題。如果，有人可以依賴，如果，有人願意幫助，如果，有人可以依偎著取暖，兩顆寂寞的靈魂，有什麼道理不能夠磨擦出愛情的花火？

但是，寂寞不是愛情，因為害怕寂寞而停泊的渡口，愈向岸邊划去，岸就又遠了一吋。這或許只是一種信仰罷。但我不要在自己寂寞的時候下決定，以免自己弄不清楚，真正得到的，究竟只是一時的撫慰還是真正的愛情。

而擁有的愛情需要更多的悍衛。這悍衛必須是堅定的、誠實的，同時也可能是必須付出代價的。

我想起三年之前，敏感地躲避關愛的眼光，孤寂啃噬自己的那個停電夜晚。又想起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。好像落入了時光隧道，我在這樣的黑夜裏，一遍一遍複寫著自己深切走過的快樂與憂傷──愛和被愛，掙扎和等待，飛翔和放牧，失去和擁有……。原來以為自己已經懂得了愛情，卻在分離的這三年裏有了令自己驚異的內省和成長。寫過的信，打過的電話，說過的故事，有意無意之間，成為我們之間最無法取代的擁有。

我踡在被子裏靜靜地笑了。同樣的一個停電的夜，而我，是再也回不去三年前的心情了。躲在黑暗裏想你，啊，我覺得非常滿足，非常甜蜜。

如果，如果你在這裏，停電的夜，就讓我們一塊兒看星星去罷。但此刻，我只想把這樣一分醇美的感覺牢牢記住，帶進夢鄉，帶到未來，帶到我們行過的每一個角落……。

Nicer

5.14.20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