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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爬山嗎?好久沒聽你說起山裏的事了。

 

上星期我和朋友去爬山。其實算不上是爬山,只是健行而已。越過一個芒草叢生的山頭,下臨到一片長長的沙灘。那沙灘真美啊,黃澄澄的沙子,淺藍色的海,另一側是大塊大塊的黑色岩石。

 

天地拼湊出來的色塊,是人力怎樣也沒有辦法複製的灑脫。

 

那天回來我做了一場夢,夢裏我不斷地在山裏頭迷路。有台灣那種綠油油濃密密的森林,也有那天爬山時候遍眼芒草的莽原,路徑很清晰,我和你約在山徑盡頭的那一座山頂上會面,但不知道為什麼,我感覺到自己在原地打轉,繞過森林,又回到草原,草原後面,又是一整片深綠濃密的樹林,和之前的那一個,看不出有什麼不同……。而被松針落滿的小徑,還不知終結地向遠方無限伸展著。

 

我找不到你,而天色漸漸黑了。某一種恐懼從心裏昇起,我怕,我怕自己是到不了與你相約的那座山頭了。

 

夢醒來我就想給你寫這封信,我知道自己內在裏在恐懼些什麼。從來我們一直被教導著要向上爬,能爬多高,就爬多高,能走多遠,就走多遠。卻從來沒有人教我們要懂得適時停下來,看一看生命裏難得的風景,更沒有人告訴我們,可以換一種熱愛生命的自覺性,去看我們行路的景致。我們只是低著頭走路,爬上一個山頭,又忙著攀登下一個山頭,更高,更險峻,而我們甚至連眼前辛苦得到的風光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。

 

正像我記不得夢裏那些樹的名字,或是哪片草原開了什麼顏色的花兒了。這是身為我們這種人的悲哀之一──我們不斷地給自己設立目標,卻沒學會生命的熱情;我們負擔期許,卻沒落實到自身的嚮往;我們依賴成就,卻不懂得享受成就背後的美好……。

 

可笑吧?這麼簡單的道理,我竟然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弄懂,原來自己並不是真正懂得所謂成就的人,原來我還沒有準備好負擔自己的生命,原來……。

 

我們的愛情也是這樣。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不斷給自己設立時間表,幾歲該談戀愛幾歲不該,幾歲可以結婚應該結婚,幾歲應該生小孩必須生小孩,幾歲必須擁有多少存款幾輛車子幾幢房子……。這一座座的山頭,我們奮力追趕,要在日落前攀登,可是親愛的,你告訴我,這樣的追逐到底有什麼最基本的意義?難道我們的人生就註定要這樣趕路嗎?

 

還是,如同你所說的,這樣我們才不會迷路,這樣我們才會忘記最終對於死亡的害怕?

 

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不害怕、不空虛。這個時代已經斷裂,而內存自我又更加斷裂,有許多聲音在我們的體內衝突,另一個更加不可違抗的命令壓制著這許多渴想,命令我們加快腳步按表行事。我們矛盾,太早學會恐懼。我們渴望加入人群,依照既有的樣板行事(這難道不是最容易的方式嗎?別人寫好的巨集!),另一方面我們又不甘心,不甘心過著和別人一樣的的生活,弄不清楚才發生什麼和正發生什麼。可是自己編譯的程式究竟能不能執行,我們並不確定。

 

這是個不確定的年代,而我們是這不確定的年代裏不確定的一群人。

 

 

好久沒有去爬山了,我們。

 

別約在哪個山頭見面了,好罷?我開始不確定自己到不到得了那座山頭,並且漸漸開始喜歡起自己的不確定。一起從山腳下走去,也未必一定要攀到頂峰嘛。也許,半途中,就會發現那個我們夢想了好久的草蘆和溪澗、蒼松和雲海、你和我……。

 

Nicer

6.9.20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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