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枕戈待旦

倒數第七天。今年秋天的第一場雨。

淅淅瀝瀝地將眼前的風景打碎了。

你要Amazon 寄來的書到了，我在雨中簽收。想打電話和你說，記起你已是夜半沉睡時分。剛剛考完GRE的你，想必是累極了罷。突然覺得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、終止了，做得好或者不好，一時之間都不那麼重要了。所有的一切包括地球的運轉都在預期中停了下來，等待你入伍那一天的來臨。

很奇怪的，儘管很想抗拒那一天的到來，卻在潛意識裏等待著它。好像等到了它就終結了某種情緒，可以將所有壓抑的悲傷都割破，鮮血流出來，隨後結痂癒合。

但這樣的疤痕我是不準備讓你看見的。私密收藏之一。

倒數第六天。你知不知道，我很寂寞？

還是像隻鱷魚一樣披上人皮去上學。（至於為何是鱷魚而不是其他，請參看邱妙津的鱷魚手記）。做實驗的時候假裝燒杯裏的膠狀溶液是我的孤寂般狠狠地燒，看愛情和思念艱難地呼出氣來，終於冷卻下來一起固化。照常行走微笑，不必說話的時候我就沉默，如冷．而．硬．的冰。

回家之後衣服還殘留著化學藥品的味道，努力刷洗仍揮之不去。不想煮飯只好吃泡麵配電視肥皂劇，實在無聊的時候我上網路。台灣股市連續重挫。上BBS發表文章，遮住自己的臉霹靂啪啦狠狠說話。有人找我聊天被我一口堅拒，難道他看不出來我只想一個人跳舞？

倒數第五天。寂寞逃獄成功。

花一整個晚上調查成功嶺上諸多事宜，尤其是關於寄信打電話還有當兵行囊的準備。見到諸多世間不棄不離的愛情，體悟到自己既不特別亦不孤獨。安慰地流著眼淚。

你打電話來。我花了一個小時轉述所有看來的資訊，叮嚀再叮嚀你要帶的東西。掛了電話不死心，從被窩裏爬起來給你寫信。信紙是十個月前從台灣帶來的。決心從現在開始寫信，提前寄給住在台中的弟弟，再請他幫我寄給你。這樣你就會和同梯的兄弟們同時接到信，而不必等我的心意搖槳過海。

在書寫的同時，囚禁的寂寞挖了地洞逃獄。地洞直通向海，落在波濤洶湧的海潮上。誰知道他淹死了沒有。

倒數第四天。寫信繼續。

發在BBS上的文章持續有人回應，有人祝福有人鼓勵。十二號細明體構成一道暖流沉入我的心房。想大聲說話告訴他們我很好。

「妳們也要勇敢喲。」自信滿滿地大喊。

還在繼續寫信。告訴自己只能寫快樂的信。你的生活必然有著許多難堪，和不堪負荷的轉變，而你又是那樣一個纖細敏感的男孩。如果我的信是你生活中的依靠，希冀你讀到的是我眼見耳聞心領神會的所有美好。寫好一封封折疊封裝，在信封角落編號。

所有的思念，滿載於藍色的小紙船，待風起揚帆出發。

倒數第三天。寄出六封信。

早上晚上都不捨地和你講電話。知道再過三天我們將不容易擁有這樣的時光。還好尚能夠堅決理智地掛電話，好像這幾天和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。這兩年來，電話線是我們之間最深切的依靠，傳輸著我們的快樂和悲傷，如今，就連這樣卑微的牽掛都要被切斷，我對你說起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哽咽。

早上去郵局將要寄給你的六封信寄給弟弟。寄出之後在人群裏我忍不住微笑，想像你接到信時候的驚喜。也許會被罰伏地挺身呢，不過你說，即使被罰也是甜蜜地受罰的喲。何況，也不是真的受罰呀，只是讓別人太過羨慕罷了。

晚上說話的時候，為了H來信的事吵了幾句。想起相聚剩下不過幾十個小時，再扣掉不相重疊的你睡覺我睡覺的時間，心便軟了下來。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。你不生氣我不哭了好不好。我們多疼自己也多疼對方一點好不好。

好想好想告訴你，已經寄了六封信給你了喲。終於忍住了沒有說出口。

倒數第二天。驅走寂寞的代價是另一種形式的寂寞。

離別瀰漫成一片濃霧愈飄愈近，我們在迷霧中看模糊了自己，也看模糊了彼此。我在自己的窩裏品嘗寂寞的滋味，苦澀一如忘了加糖的咖啡。

不過我們還是在電話裏頭笑哦，笑很多很多的事情。昨天晚上你講靈貓的童話，今天早上我講胡斐和程靈素的故事給你聽。程靈素的一片癡心，每每想起來都要流淚。你說我最愛哭的了，這一回，要好好照顧自己，不許不許再哭了。

好的好的，我不再流淚了，不管有多寂寞。

然後你就睡了。我起身，將令人痛苦悲傷的鱷魚手記收起來，開始讀蕭麗紅的白水湖春夢，期望讀到千江有水千江月裏面的溫柔敦厚與緻密雋永。沉浸在如此的人間風景中，我暫時忘記了關於分離。

也許只是轉換形式而已，然而心裏很安靜。

倒數最後一天。親愛的，請你珍重。

這是我唯一要說的話了，在你出發之前。

請．珍．重．

而我將在這裏，枕戈待旦。

10-09-00  Nic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