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身體不舒服。打電話給你，呱呱嘰嘰說個沒完。捨不得掛電話，彷彿掛上電話，這個淒冷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我自己。可是情話再長，亦有盡時，時光日夜的顛倒將我們隔離在這樣兩個世界裏。你說，颱風剛過，現在還是風大雨大。我推開窗，見窗外日復一日的藍空，沒有一絲絲雲朵的。世界的兩端呀，我們不捨地用穿過太平洋的纜線勉力連結著，廉價的電話卡不時傳來海底砂石的翻動聲、電子鑽過冰冷大洋的艱辛喘息聲，還有魚群啃食纜線外皮如同考驗我們耐性的聲音。

各種雜聲中，聽見你說，下星期就去陪妳了。再忍耐一下，三天而已。三十天、三個月、三百天我們都挨過了。相較之下，三天不只是一瞬而已嗎？

啊，這最後的三天是多麼令人難挨。知道嗎？人若沒有期待，就不會失望。期待愈深重，當失望來襲時，也便如排山倒海，令人幾乎為之窒息。三天，只是七十二個小時，再過七十二個小時，我們便將重逢，在人聲雜踏的機場裏，我將用眼神找到你，我將用掩不住的喜悅擁抱你，我將看著你的唇和眼與你說話。呵，我是這樣忍不住去期待呀。

雖然知道相逢只是暫時，雖然知道相聚終要相離，雖然知道此一別離不知何時才能再見……。人生有那麼多不可知，我只能假裝忘記之後可以預期的痛苦。有花堪折直須折，莫待無花空折枝呀。現在我只能專注地等待這三天過去，用一日一日的忙碌將自己的生活填滿，然後那一天就會無所負擔地來到，它就會帶著你出現在我面前，然後我們會一起走路去吃一頓大餐，聽你說一路坐飛機來的故事，帶你去我的實驗室看我的書桌和青蛙，牽著你的手走過校園的長廊和小徑……。

那時我會落淚，為那一刻的幸福落淚的。縱使那幸福只是一瞬。沒有真正寂寞過的人，就不知道寂寞的滋味，不知道當寂寞的心突然被喜悅填滿時候的感動。就像我每次走在校園裏，看見那些青春快樂的人們，攜手橫越陽光下的大草坪一如我們的曾經，我只能含笑看著他們的背影，然後別過轉身快步離去。對我來說，他人的幸福是一種多麼沉重的嚮往。

思念，會如海潮般洶湧而來，淹埋我弱小的身軀。

於是我學會了不期待，希望自己不感動。我是不數日子的，不數過去的等待的日子，也不數未來可能可以見面的日子。因為一旦數了起來，就產生了期待，而那期待的後果─若是不能盡如人意－是我無法承擔的。這是一種鴕鳥的心態吧？但這是我唯一可以處理的方法。我並不堅強呀，所有的堅強都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法，因為如果不偽裝得強壯，我就會失去生命的堅持、失去對自己的承諾、失去所有曾經讓自己驕傲的特質。或許，也失去愛情。

這是我們都不願意見到的事情呀。我們是那麼樣的契合、那樣地熟知彼此、那樣地分享過成長的點點滴滴。心和心的距離，是不能夠用時空來衡量的罷，我們曾經是那樣地堅信著。這種信仰在這兩年被深深考驗著，可是我們都不曾倒下，是不？你在海島上飄搖的夜裏，執著地為夢想努力；我也在海的這一端，努力地對抗著自己的孤獨和生活上所有不適的一切。在所有的痛苦裏，誠實地說，我從來沒有想要放棄過。你也沒有，我知道。

於是我們愈來愈懂得堅定的意義。分離兩年之後，我們都不再是當年單純信仰愛情的少男少女了，我們漸漸學會了珍惜的方法。單單依靠信仰是不可靠的，只有付出的努力才是心底真實的足跡。但我還是害怕呀，害怕兩個月之後你即將去服役的事實。面對轉變，我總是害怕的，然而我又怎麼能說呢？畢竟真正要面對那樣一個新環境的是你呀。男孩，我知道你並不如你表現出來的那樣灑脫和勇敢，我知道你的擔憂和茫然絲毫不比我少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我又怎麼能說害怕呢？

但我確然是有點兒害怕的呀，雖然從沒有想到退縮。

然而讓我們先不要想那麼多罷，讓來的總是會來，而我們會想到辦法面對的。人生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，難題只存於人心而已。讓我們先好好計劃著臨別前的這一次相聚罷，至少，讓我們說一個美麗的再見，留一個美麗的回憶給你帶到軍營裏頭去，也留一個美麗的記憶給我自己，做為思念的憑藉。

呵，我是這樣期待著呀。三天之後，你將來到我的懷抱，距離上一次見面二百四十天之後。

8-27-00  Nic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