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聽說,每個人的心裏,都栽著一棵開花的樹。
你是否曾經天天澆灌,等著她開花呢?
如果,她已開過了花,你還記不記得那分美麗?花謝時的落英繽紛,你又可曾好好收藏?



另有個名字叫做金急雨。

之前沒有聽說過的,一向就照著書上叫她阿勃勒。化工系前面,每到初夏時節就濃縮成一片燦黃。總是打完排球的傍晚,我們到摩斯買一杯柳橙汁,推著單車靜靜走過時發現的。整片的金黃,映著西方橙紅的天色,我見了就急急把單車靠著路邊倒下,一個勁兒地往樹下衝。倘若正好有一陣風起來,金黃色的小小花瓣便如陣雨一樣狂落,我開心地轉圈圈,學電影裏著極簡白紗的新娘幸福地舞蹈,你從地上拾來長長的豆莢,假裝與我比劍,我笑,且戰且走,直到兩個人滿頭滿髮都染成了金黃……。

金急雨這名字真貼切啊,多年以後我得知時不禁這樣感嘆。



阿勃勒開花的季節,和鳳凰木差不許多。只是,約莫是被賦予上了畢業離愁的重大意義罷,大多數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鳳凰木的一身艷紅上。

小學的時候校園就有兩棵鳳凰木,每年夏天都開花,一開就是奮不顧身地浴血焚身。唱著驪歌離開童年的同時,我們在樹下約好了要做一輩子的朋友。之後,在時間的流裏愈走愈遠。

後來發現台北許多鳳凰樹是不會開花的,或者,不會開成那樣的決裂。便愈發想念起國小校園裏,大象溜滑梯旁的整片燦紅。知了聲聲叫著夏天的童年,無論如何不捨還是隨著那年的花謝離開。

上了大學以後,系館旁邊就有兩棵鳳凰木。不開花的日子,綠蔭灑了整片青綠草坪,我們常常坐在樹下,彈吉他唱歌聊天,最瘋狂時甚至連吃中飯寫實驗報告都移師到了鳳凰木下。多年來第一次學會欣賞綠意盎然的鳳凰木。

然而最令人快樂的,還是你陪我一同撿到的豆莢。鳳凰木的莢很大,活像是放大了一百倍的碗豆莢,深色木質的,裏頭同樣承載著無數種子。因為樹很高,莢落到地面的時候很難保持完全。但,非常幸運地,有一年夏天我們竟然撿到了一支完整如新生的鳳凰木莢,搖起來還會沙沙作響,聽起來像是小時候把綠豆裝在養樂多罐裏作成的啦啦隊道具。我興奮極啦,帶回家當成寶貝,連父母也都嘖嘖稱奇,將它供在鋼琴上,凡有客人來就要拿出來獻寶一番。

畢業那年,不知道為什麼,一直到了六月系館前的鳳凰木都沒有開花。是同樣捨不得我們這群總是在她樹下耗費青春的孩子吧。我們穿著黑色畢業服站在傅鐘前合照,抬眼望見一片濃綠,心底竟也浮起來幾分依依不捨來。或者也有點茫然,對我們很多人來說,這是生命裏面第一次,要開始做出一個抉擇,一個不知道結果,也只有自己能夠負責的抉擇。

突然想起,每一次那艷紅燃起,就是生命的一個逗點,註點過了的篇章,就再也沒有回頭重寫的可能,寫好寫壞,都只能將就著塗寫下去。

一種不同於離別的悲傷,在我心裏泛濫起來。

* 
很喜歡我的系館,古老,同時綠意盎然。系館側門外面,我們停放腳踏車的地方,有一棵錫蘭橄欖,常常可以聽見松鼠窩在樹上啃食橄欖的聲音。站在樹下觀望,得要小心松鼠不時將吃剩的橄欖向下扔,免得被砸了個滿頭包。我倒是常好奇松鼠吃橄欖到底是吃哪個部分,因為每次見到地上的「廚餘」,幾乎可說是吃了一、兩口就棄之不食,難道是松鼠豐衣足食之餘,也養成了浪費的壞習慣?

錫蘭橄欖也是初夏開花的吧?小白花。記不太清楚了。倒是確定每到開學時節的九、十月,就可以聞到香香的果子味道,還有松鼠吃剩的滿地殘渣。

更令我們驕傲的是系館前的流蘇,三、四月時候開花,碎碎細細的十字小花常常伴著春雨而來,迷濛了整片純白。花來得極美,卻也消逝得快,一旦錯過,就得再等一年,所以每到流蘇開花的季節,同學們便爭相走告,每天非要去看她個幾回才會甘心。真的,那種只有在童話裏才見得到的浪漫情境,只要見了一次就會上癮,像被下了咒語似地一年期待一年。尤其當彎彎眉月的淡黃色光芒,驅走白日的喧囂之後,流蘇,更在此夢境迷離的夜色裏,為每一個浪漫的夢想,披上美麗而神秘的面紗。

冷月流蘇,從此成了我們系館的代名詞。

這幾年,校園裏新的建築物愈來愈多,我們系所也即將搬出這座古老得不合時宜的系館,遷移到一幢全新落成的現代化大樓裏。那裏有窗明几淨的實驗室,最新最完善的設備,提供老師學生最好的教學研究環境。但,當我推開舊系館那扇厚重的木門,望見流蘇婀娜的身影,一股非常濃重的、類似思鄉情懷的感觸如一股溫泉湧上心頭。那麼多個騎著單車一圈一圈繞著校園,只為在月光下等待流蘇開花的日子啊,已失去重覆的權力。而不久以後,這幢載有我們滿滿青春的老舊建築,也將有新的系所、老師、學生進駐。過去曾經一點一點拋擲出去的自己,就如時光的蟬蛻,再也回不到最初。

  當然,要提到這座校園裏開花的樹,最不能錯過的大概就是杜鵑了罷。每到春天的假日,總可以看見攜家帶眷的人潮,到校園裏郊遊兼「賞杜鵑」!

  只是,對於每天出入椰林大道的我們來說,杜鵑的盛放,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。倒是有一年的杜鵑特別驚為天人,整條大道上的每一株杜鵑樹每一個芽苞,都爭先恐後地綻放著,直到整棵樹都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空間來收容陪襯的綠葉,才略略斂下暴動的氣焰。於是,整條椰林大道便熊熊燃燒了整個春天!男孩兒和女孩兒收集了整個外套的各色花瓣,在黃花酢醬草和通泉草點綴的草皮上,寫成一段一段動人的青春話語。

  恰巧,那也是我大學生活裏最熱烈的一年。稍稍褪去新鮮人的青澀,開始投身在社團的熱情裏,新的友情和愛情緩緩萌芽建立,伸展手腳做好迎接青春的準備。感動和挑戰併肩來襲,而我,也以為自己已經進入完全戰備……。

  啊,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,後來幾年的杜鵑還是照著季節在開,只是從來再也沒有那年的熱烈。校園裏傳言著是園藝系的老師們做了點什麼實驗的結果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我只知道,熱情一旦開始熄滅,就很難再重新燃燒起來……。

  即使到了現在,脫離冬天的雨水和冰霜,獨自行走在陽光和煦的如茵草坪時,我還會想念起那樣的一個春天,還有,杜鵑花瓣舖排而成的點點春暖。



  椰子樹,也開花的。而我們很幸運曾經擁有過一束。

  正是夏天。颱風即將來襲,椰林大道上風雨欲來。

  牽著車,我們一如往日地走在椰林大道上。這日卻沒有從前的熱鬧,只有寥寥落落的幾個人,孤孤單單地點綴著。

  風有點大,我拉緊了外衣。椰子樹的大葉子在風中搖曳著,有幾片就彷彿要落地了。記起老師說過,以前他們唸書的時代,他們爭著用椰子的大葉子拖拉女生的情景。你打趣的說要等那片大葉子掉下地來,就把它當雪橇,讓我享受滑雪的快樂。於是,我們選了一棵「安全」的椰子樹,就地坐下,仰望那幾片搖搖欲墜的椰子葉。

  坐了好一會兒,並沒等到任何一片葉子掉下來。風雨漸大,你說,還是回去吧!我點點頭,發現身邊有一束謝了落下來的椰子花,拾了起來帶回系館。拍拍身上的水珠,我把乾了的椰子花豎立在牆角,很有種蒼涼的美感。我左看右看,愛極了這束椰子花,它比任何一朵花店裏買來的花都更有生命力。

  有椰子花,自然也結得出纍纍的椰子。只是這大王椰子結的果很小,渾不似夏日市集裏大而肥美的椰子。也還好如此,不然碩大椰子從十公尺高處砸將下來,可不是好玩兒的事呢。



  常常騎車經過的舟山路,每到秋初就染上一片瑰麗的色彩。先是耀眼的黃,然後轉紅,漸漸地隨著冬意再變成褐色。

  台灣欒樹。黃色的是花,紅色的是果。兩者皆動人。

  自從某一年忠誠路上的台灣欒樹被誠品選為吉祥樹之後,台北人每到夏末秋初時節,就會吹起一陣「到天母看台灣欒樹開花」的文化活動。而有多少人注意到台大校園的欒樹之美,可從不遜於忠誠路的路樹呢?

  她是台灣的特有種。知道這事實之後,我更是年年等待著舟山路上的金黃。

  每天,我都要從舟山路穿過研二停車場,跨過那扇小小的磚色鐵門,進入校園。再逆著同樣一條路線回家。這一路除了台灣欒樹,白千層也深深引動著我季節變換的目光。小時候,常愛伸手去剝她那斑駁的樹身,卻一直要到長大以後,才發現她不只樹身奇特,連開的花也很與眾不同。像是試管刷,作化學實驗時候用的那種。尤其是略略萎黃了的,更像極了實驗室裏沾染了各種化學溶液的白刷子。

  一直要到買了第一本植物圖鑑,發現白千層是隸屬於「瓶刷子科」的樹,這才恍然大悟。書上又說,還有白瓶刷子樹、紅瓶刷子樹……,不但顏色各異,刷子大小也有不同。啊,不由自主聯想起來「紅蘿蔔蹲,白蘿蔔蹲」的團康活動。如果,能集合這許多種瓶刷子樹,一起來個「紅刷子刷,白刷子刷」的遊戲,一定會讓大家捧腹大笑吧。

  穿過一整排白千層樹,古老的駐警隊小屋旁,優雅地生著幾株黃山梔。那真是我所遇過最馥郁而高貴的香味,尤其是微風輕輕吹過的初夜,或是落著毛毛細雨的黃昏,我總是停佇,幾秒鐘也好,讓那不同於這塵世的薰香,靜靜地進到心底纏綿。

  這樣的一條路徑,出出入入,走了四年。情緒在樹與樹之間堆積下來,如秋涼時候的落葉;往事在花開和花謝之間開始、結束,人與人相遇、離開。如一場薄飛的雨,彷彿來過又彷若不曾,只有這一條開花的路,氣味和顏色我都確定,確定地沿著季節折疊好,小小心心收藏。



  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名的樹,在季節的變換裏流輪燦爛著。

  曾經想要去修「本地植物認識」這堂頗受大家好評的通識課,每每因為衝堂而沒有成功過。後來想想還好沒有真的修,不然以我這種「青江菜小白菜都分不清楚」的判斷力,這堂課不被當掉才是奇蹟。不過,心領神會的美好,有時候並不一定非得搭配著知識而來,正因為無知,尋找答案所帶來的驚喜,有時候更令人印象深刻。

  再次回去已是兩年之後,冬日的校園裏沒有見著熟悉的花色,只有幾枝枯萎了的椰子花懸在風裏。驚訝於捷運通達便利的同時,倐地憶地從前人行道上的木棉樹,如今已經不在。那個撿拾木棉的女孩,站在公車站牌下,想起一場失了約的繁華花事。


Nicer 03/11/01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pbpm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