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【二】湖之渡

　　長途飛行之後，你需要靜養一整個冬季。你來到這湖，在灰霾的天色裏好整以暇地修飾毛羽，補足一路跋涉而來的身體能量，等待春天來臨。

　　為休憩而奔波，為跋涉而休息。乍看之下，是雞生蛋蛋生雞的無限循環，細探進去，才明白宿命之渾不可解，不得不的起始，有了起始就沒有終結，唯一的選擇是繼承祖先的遺命，一年一年的南涉，尋一方祖先憩過的湖渡過的水澤，等待春暖北返……。年復一年。

　　於是我見到你，在此南國的冬風裏。

　　不是第一次來到墾丁的龍鑾潭了，卻是第一次見著你。是延著東經一百廿度的經度南下的嘛？在小小的望遠鏡頭裏，我尋找你、追逐你、窺視著你、留戀著你。看你低頭啄食著水草，有時回過頭來梳理羽毛，或是瀟灑地向灰色荒湖的中央游去。我的目光隨著你，隨著你，直到你身後的水紋漾開，盪到湖岸。我貪著看那美麗的軌跡，回過神來卻失去了你的影跡。

　　然後我知道，我是真正地，真正地失去了你。這是生命裏永遠的錯身。

　　相遇，是一件多麼神奇的事。你從遙遠的北方來，只依憑著某一種不知道可不可靠的印象，來到此南國荒蕪的水澤。而我，路過的此刻，以一種窺視的眼光，與你相遇。你從哪裏來，又要往何處去，我暗自揣度著，你可知道？這眼光裏有憐憫也有欣羨，你可知道？憐你在宿命的捉弄下擺盪不由自主，卻又羨慕你天涯客居的流浪。想起你銜草戲水的自在模樣，復覺一切只是自己耽溺，強把獨屬於人們的煩憂投影到你身上。或者你只是擺渡，來了便返，返過再來，固執如我又哪知其中風景萬千？

　　到了最後，我之於你，終於是要互相背棄。你或者會再來，我卻不再會出現。你或者是擺渡人，來回於河的兩岸，而我，走過了的風景，渡過了的寒水，卻不會再回來了啊。因為時光不允許，生命不允許啊。

　　但我將放心離開。這是一片淒冷卻豐美的水澤，你將在飛行與停留之間找到意義。你將忘記我，記得也無所謂，縱使相逢應不識，一如路上所有的擺渡人。


（記台灣墾丁龍鑾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