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我來說，星期五是特別的。
美國朋友總喜歡在星期五晚上辦Party，常常邀我去。每回總在內心的掙扎萬分中婉拒，真正的原因卻很難說出口。為了晚間的一通電話而放棄整個Party的熱鬧，這是不是一個很可笑的藉口呢？
但，這是我心裏一個非常不理智，卻非常直接的想法。
就好像為了一朵玫瑰放棄整座花園，或者為了凝視一顆星子而忘掉整座銀河。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很傻。
但我知道，如果錯失這一通電話，深夜的錯覺裏，我會以為自己失去的是一整個星期的你。
＊
今天，這個星期五，五月十一日，尤其特別。
終於，經過一整個學期的擱淺和煎熬，我在今天收到了遲來的那幾句恭喜。跌坐在空盪的會議室裏，湧上心頭的竟然不是歡欣，而是一種想哭的衝動。
這一切都太漫長了，所有應該的快樂都已被過度稀釋，失去了甜蜜的滋味。一直要到下午，實驗室伙伴們為我舉辦的慶祝Party上，打開香檳的那一剎那，我才稍稍感到一點興奮的感覺。朋友問我打電話回家了沒，我說台灣時間還早，心裡想到的，卻是該先打個電話給你，不然，你會是怎樣的擔心呢？
回家的時候，果然你已經在我的答錄機裏留了兩則留言了。回撥電話給你，這事在我們之間輕描淡寫地淌下來，滴答輕響了幾下，隨即我們就被別的風景給吸引走了。最親密的人，知道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來得可貴。生命中一重一重的山嶺關卡，未過之前看起來如此高峻嚴酷，攀上之後再度回首，不過也就是行路途中的一道風景嗎？甚至，比平坦大道上的寬闊視野更叫人感動，回味無窮。
我因此想起少年時候的第一趟旅行。穿過中橫漆黑而漫長的隧道，微小的光束是我們唯一的引領；跨過颱風過後傾倒的一棵棵大樹，仰首我望見無垠的夜穹，前望的路卻不知道還有多長；忍受著饑餓和疲憊，終於，到達觀雲山莊的那一個晴夜，還有一夜好眠之後被空谷鳥鳴喚醒的清晨。那時候只覺得心裏充塞著滿滿的感動，以為是遇見群山自然而有的反應，一直要到後來，在人生的躓碚中摸索得久了，才恍然大悟當時的感覺其實正是──正是我們攀山越嶺的回報呵！站在觀雲的屋頂，俯視來時路，在蓊蓊鬱鬱的山林中向遠方隱去，而前進的路，也在陽光下延伸向不知名的遠方。
繞了整整一大圈，我又回到當年的那一個清晨。所不同者是，我知道你會在下一個驛站等我，那裏是慈恩，那裏有山巒的溫柔擁抱，在那裏我們將會重逢，並且並肩繼續我們的旅行。下一站是洛韶，然後是天祥，再來我們可以，也必須選擇，北行或者南下……。
等待和選擇，我再度想起人生的這兩個課題。
＊
很意外的星期五。竟然就在回家的時候，接到了你的兩封信。
看看日期，四月三十日緘封的信。那麼，你曾經預期，他們將在這一天到來嘛？這一天，一個星期五，一個我考完學生生涯最後一場正式考試的星期五（希望！）。
我開心地拆開信，攤在桌上專注地讀起來。好像看見你坐在北上國光號昏黃的燈光下，龍飛鳳舞書寫成的，一首輕柔沉穩的男低音。
我坐在那裏，暫時忘記了白日經歷的緊張、放鬆、和興奮。拿起話筒，我撥了你的電話。星期五，我們的約會，正要開始。
Nicer
5.11.20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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