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友W夫婦上個星期搬走了。搬到南邊的另一個城。
於是,三年來一直與他們去買菜的我,又必須回到一個人買菜的生活。爸媽說,再找別的朋友一起去啊!怕他們擔心,我口裏答應著,心裏獨自描摹著可預見的未來。又想到朋友的遠離,不禁難過起來。
我一向不是很容易與別人交心的人,年少時期就有這種傾向。求學的每一個階段,我總是只有幾個極度要好的朋友,並且和大多數的同學保持一種友好但平淡的交往。在這樣的友情裏我感覺安全而自在。現在想起來,都覺得少年時候的我有點兒自閉不是真正的自閉,而是一種只有自己明白的封鎖啊,其實當年的自己,又何嘗理解到這一個層面呢?即使是當年的朋友,也無法看透到這一點的吧。
這些年來我漸漸開始了解自己,這幾乎還得要拜孤獨之賜。與自己對話的時間愈來愈多,慢慢回想起很多從前沒有認真想過的往事。其實也沒有那麼多事情好追憶,但總在某一個情境下,某一段過往的情節會從腦海裏蹦出來打招呼,如果那時並沒有急切的事情要做,我就有機會坐下來,把那段模糊的記憶拿出來好好擦拭重整。當然,就像在Photoshop上作畫,每回想一次,就為那一段往事加上一層濾鏡,久了之後連自己都不禁要懷疑那回憶的真實性。但,換一個角度來看,這一層層加上去的濾鏡,不也是某一個時候的自己嗎?那麼,所謂失真的畫面,不過就是四度空間的濃縮而已。這樣的記憶,剖開來看,竟比原先的更多了些立體感。
我從這樣的回想裏慢慢歸納出了關於自己的一些事,一些從來沒有費心去理清的事情。但在這樣的追述裏,我漸漸發覺了一些秘密,一些未曾被刻意保密卻連自己也不知道謎底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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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對C說,那是因為她遺落了愛情,遺落在那個最初的完美愛情裏。
也許我並不了解E,但仍然做了這樣殘酷的一個結論。這是我偶然發現的自己,一個非常執拗而冷酷的自己。一個非常主觀的自己。
我只是不了解,為自己畫上艷紅的唇彩,在男人群中翩翩飛轉,盡情享受愛情的甜蜜,失了愛情的感覺就說再見。這樣的生活真的快樂嗎?
C說,至少她不受傷害。
我嘆氣。所謂的不受傷害讓我覺得悲傷,如果連遺憾都沒有,就讓我為她感到痛心。極度痛心。
這時候我不得不想起我們共同擁有過的青春年少。也許那時候我們都不那麼了解自己,不明白所謂愛情,更不懂得這個世界實際運作的規則罷,但懵懂的單純裏我們那麼容易快樂。即使在最愁苦的聯考歲月中,我們還是常為了一件小事笑得開懷。
即使在那樣快樂的日子裏,有時我們仍然感覺受傷。為彼此的一句話、一個動作而受傷。
現在回想起來,我加倍懷念著那受傷的感覺。不要笑我,我是認真的。因為只有真正用心在生活的靈魂,才會為情所傷不管這情是友誼還是愛情。至少那時候我們是誠實的,愛或不愛,痛或不痛,我們揮霍著青春同時揮霍著感情。而那一切都是如此真實而深刻。
C說,我們都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,妳懂嗎?發生過了的事情,無法假裝不曾有過,受過的傷,就永遠有一個傷口在那裏,頂多,只能讓歲月為它止血而已……。
讀著她送來的message,我吞下一口苦澀的咖啡,久久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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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,我們每個人,都在尋找著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。
E,為自己粧上鮮艷的色彩和噬人的毒液,如一隻毛毛蟲般,以一種誇大而張揚的態度,強悍地護衛著自己。也許,還有那個最純真的初愛。
而我,如一隻形似枯葉的蛾,以一種固執的堅持,沉默地駐守著所有的愛情。
我想,T也是這樣的吧。他一個人,在台灣,大可以挽一個更溫柔更可愛的女孩子去逛唱片行、書店、看電影、遊山玩水,不需要心心念念地為了打一通越洋的電話熬夜,也不需要為了省一點錢來打電話而過得簡樸。他更大可不必,因為我不在身邊,便自動省略了許多看電影郊遊踏青的娛樂。T說,這些事情,少了妳的分享,還有什麼樂趣呢?
聽他說這樣的話,我總要流淚的。本質上,我們是相像的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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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夜,非常安靜。我一遍一遍地播放著「老情歌」,等T的電話。
清涼涼的風穿過街道,來叩我的窗。我蝦踡著身子睡,想孵一場夢,一場有T有我,有星有螢,有海潮有沙灘的美夢。
其他的事情,此刻,我都不要擔心了。
050101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