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天氣變冷了。夜裡我不再敞開窗子。然而總是從百葉窗縫裏望見一顆好亮好亮的星星，是天狼吧，是我們最愛的天狼。有幾個夜裡還見著皎白如霜的月光。然後我安睡。

半夜三點接到你的電話，驚醒。模糊中和你說了話，傻傻地聽著你的聲音，傻傻地應著。掛上電話，忽然好希望你就在我身旁，白日為自己裝上的盔甲，在此暗夜裏盡數褪去，柔軟的心在月光下孤單得發抖。

翻身再睡，次日起身竟記不清你說了些什麼。如夢一場。如果真是夢境可不可以讓我至少看看你、撫觸你的臉頰。如果真是夢境可不可以請你停留久一點，讓我將你的溫度記住。如果真是夢境……。

啊，莊生曉夢迷蝴蝶，望帝春心託杜鵑。我的夢境又能往何處去？

＊

你隨信寄來了在成功嶺上照的大頭照，說是博君一笑。我看了只有苦笑，打電話的時候告訴你說好醜。真的好像犯人呢，想起F說的話。

想到初識你的時候，亦是這般。你剛結束大專成功嶺集訓，帶著「剌蝟」般的平頭短髮，開始新鮮人的生活。我並沒有一眼在人群裏看見你，甚至沒有在同窗學習的第一個月裏認識你，但，幾經迂迴之後，我們終於找到了彼此，並且決定攜手走這段路。因著想到這些往事，我回到W在我們畢業時候建設的網站，細細瀏覽起那樣青春飛揚恣意的大學生活。那一趟趟「人不癡狂枉少年」的旅行啊，那一場場揮灑汗水和淚水的球賽啊……。我看得癡了。彷彿昨日，又彷彿已遠，在甜蜜和痛苦的交織裏，我們究竟學會了什麼呢？

這便是成長啊。

對於愛情，別人說要避免的諸多事情，我們都義無反顧地承受了。他們說別做班對，我們以此開始；他們說別放手讓她出國，我們的選擇註定隔海四、五年；他們又說她會兵變，距離是感情最大的殺手。

他們說。他們說。他們都不是我們啊，他們不知道我們心底的堅持，他們不知道怎樣衡量兩顆心的距離。

到處都有故事在上演，分離聚首。而我們用自己的生命來說，自己的故事。

再把你醜醜的照片拿出來看。一直沒有在皮夾裏帶照片的習慣，你也沒有，但此刻，我將這張大頭照隨身收藏，因為你永遠是你，和頭髮衣飾無關，我從那堅毅的眼神裏看到。

＊

你在嶺上生病了二個星期，打電話來時一直咳嗽，像是咳到了你的肺裏、我的心裏。叮囑你要照顧自己的，還是逃不過軍營裏肆虐的病毒。不過，也因為身體不適，你趁著沒去成功廳唱歌的時間，寫了封信給我。

你說：「一個人靜靜地，在軍中是十分奢侈的事。」讀了心疼不已，亦是感動不已。知道你會在混沌的日子裏為自己尋得寧靜，而只有在寧靜裏才能讀到自身的心靈。

＊

接到你自嶺上撥來的電話裏，常常聽見別的同學問你信件的事情。你總是說：「今天有你的信，等一下再拿給你。」我才知道你是所謂的「政戰公差」。

你說做公差其實是累的，比沒有公差的人少了些休息的時間。但自然也有些好處──軍中的規則好像總是這般，凡事但求「公平」原則而已。因著這個差使，你總能在第一時間裏收到我的信，同時也多多少少對連上同學收信的狀況有些了解。我對你說，有時間就要趕快把信拿給人家呀，一百封信，便是一百份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關懷，一百顆心，一百份等待。

這是一個美麗的差使吧，一如耶誕夜的糜鹿──雖然無足輕重，亦只能任憑耶誕老人的指揮，卻是這個世界至今仍然溫暖不可或缺的角色。

當雪花片片飄下，收信人心中點起的燭火，很小很小，卻暖透心房。寄信人憑窗遠眺，思念若雪，舖滿大地。

＊

整個星期期待著的周末，在忙碌了一周重覆再重覆的實驗之後，終至來臨。

星期五早上，你搭車北返。只和你說了幾句話，我便得出門，自然不捨至極。積累了一整個星期的話啊，怎能盡言？

星期五晚上，終於能和你暢所欲言。我談美國總統大選，談台灣局勢動盪，還有實驗課業種種；你則說著颱風天清理營區落木散枝、打靶操課、還有同學間瑣事云云。說說話，你卻打起瞌睡來，只得讓你去睡，心裏卻還有好多好多的想念要說呀。

星期六早上，你喚我起床。我必須出門去買菜，你亦必須入眠。整個白日，心心念念著的，是晚間和你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，於是，不管是煮菜上網都精神疏懶。好不容易熬到傍晚，念你已起身，播通電話給你，你卻不在家，電話答錄機如常答應。找不到你，倒是W在ICQ上了線，說了兩句話他便說要去陪F了，留下失落的我。終於沒有等到你的電話，在你返回營區之前。

你便這樣離開，我流下這個星期的第一滴眼淚。

廿四小時，切割掉你睡眠我睡眠的時間，再切去你陪伴家人的時間，真的所剩無幾。時針和分針一如無情的剪子，相聚因而殘碎。拾起碎片拼湊著分享過的種種，小心翼翼護著，卻已是模糊了的形狀。失了的拼圖塊，怕是再也尋不回來了罷。

＊

天氣真的冷了。

我縮著肩走過安靜的星期日。

你呢？晚上站哨時記得添件衣裳。還要快快把病養好，好嗎？我們要為自己也為對方，好好照顧自己。

一如曾有的承諾。

11-11-00  Nic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