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【五】湖之醉

　　那個叫做醉月的湖心，有一座亭。亭中風乾的，是我青澀的青春。然而已經開始模糊，你說模糊就是遺忘的開始。

　　是啊，也許我將會遺忘，因為人是再也回不到過去，回不到那樣的心情。

【四】湖之工


　　從翡翠到石門，再到曾文，面對煙波裊裊的靜水，我問你，親愛的T，她們算不算是個湖？縱然人工斧鑿痕跡確實，仍然不能掩去山水相映的幽靜美好，尤其，在這樣一個細雨飄飄的黃昏。

【三】湖之遙

　　這裏有一座湖，沒有名字的湖。

　　從來不知道，只要越過一個小小的山頭，便可以俯視這樣的一個湖。而這裏，雲海國小，是我年少時候一再夜訪的地方。

【二】湖之渡

　　長途飛行之後，你需要靜養一整個冬季。你來到這湖，在灰霾的天色裏好整以暇地修飾毛羽，補足一路跋涉而來的身體能量，等待春天來臨。

　　為休憩而奔波，為跋涉而休息。乍看之下，是雞生蛋蛋生雞的無限循環，細探進去，才明白宿命之渾不可解，不得不的起始，有了起始就沒有終結，唯一的選擇是繼承祖先的遺命，一年一年的南涉，尋一方祖先憩過的湖渡過的水澤，等待春暖北返……。年復一年。

【一】湖之私

　　湖中有島，島中有湖。親愛的M，我常在夢境裏回到那個藍色的湖泅泳。湖水有時很冷，有時很溫暖，相同的情境是這水裏從來沒有魚，沒有水草。水以一種靜寂的姿態貼著我的肌膚，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。只有水，只有藍色的湖水，而我泅泳。

　　透過湖水我望見天空，望見四周的山。天空是世界的縮影，我在雲堆裏隱隱約約見到灰影朦朧的城市光影，影色幻動是時間的流也是人事的流。一度我以為那裏是永恒的國度。但妳知道嗎？從水底望過去，那些天空裏的城從來沒有停止流動的一刻，它們出現，然後消失，並不恒常。我試著辨認出那個我們曾經居住的都市，那個高樓聳立車水馬龍的記憶，但它們在雲堆裏若隱若現，每一個都與其他極為相似。親愛的M，是不是我們的世界的本質就是極為近似的呢？不論是台北舊金山東京還是巴黎，除袪建築和空間的異度，留存下來所謂「社會人倫」的骨架，有著極為驚人的相似程度。如果真是這樣，我質疑我們旅行的理由。

從前騎車馳過的，今日我們坐在這被雨水洗得亮紅的小車裏過訪。

這樣的天氣，從前我們是不上山的。雨不大，綿綿密密織成一匹素紗，毫不雕琢地攏住了天地的原色。大學時代只以機車代步的我們，望見這樣的冬雨，總是沒由來地失了郊遊的興致（其實是怕那濕冷罷），寧願找一家咖啡館，點亮一盞昏黃的燈，各捧一本書在熱氣氤氳中對坐。你不喝咖啡，我們便各點壺茶，交換著喝，有時也交換手上的書。我總是淘氣地在你的書上書寫無厘頭式的評語或笑話，想像你讀到時候的會心微笑。沒有錢坐咖啡館的時候，我們便撐一把傘在校園漫步，累了隨興走進圖書館中，趴在桌上靜坐或是貪睡。總之，這樣的天候，我們不上山。

1．

記憶裏還有那樣的聲音，嘶嘶綿綿地展延到天邊。不是一般的蟬聲，從來只在陽明山聽到。而且必定是過了仰德大道上第一家7-11才得聽聞，聽起來像是月色下的淙淙水聲，又如大海中央貝殼吹奏的傳說。問你那是什麼，你笑笑說我們叫它笛子蟲吧，吹的聲音像是笛子呢。好哇，就叫牠笛子蟲。我在逼人的風勢裏點頭同意。

 2．

櫻紅的季節，春天。 

所有屬於初春的意象都聚集到了太平山來。溼溼冷冷的空氣、瀰漫的霧靄、初生的嫩綠的枝枒、綻了整片山頭的豔紅、溫柔而不燥熱的陽光……。 

還有意氣飛揚的少年。那年我們十九歲。

年少的時候，我們都在追尋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定位，和自己認同也認同自己的團體。我必須說，這一趟旅行是無所遺憾，而且記憶深的。那是因為，和自己認同的友伴在一起，和自己熱愛的山海星空在一起，和年少的輕狂單純在一起。

那種感覺是醇美的，即使過了這麼些年的今天，即使有些友伴我已經多年未見，小灣的那個雨夜，仍然醇美如昔。
　　　　
那是我第一次去到社頂，第一次去到小灣，第一次看關山夕照。然而，卻是記憶最深切的一次。我想，以後，我大概也不再會遇見像你們這樣，彼此認同的團體，和朋友。這並不能怪別人。只是自己長大了，對於團體的需要已經不再那麼強烈。對現在的我來說，還有更多的事情，值得，也必須去關切。可是，這一點也無損於我們曾經建立的情誼。

剛從pub回來，大伙說要去小灣，為著這是最後一個夜，在墾丁。

這夜有風，有雨，但從偶爾裂開的雲洞中，我們看見了好燦爛的星星。你說，天空其實是很晴的呢，是不? 氣象報告說，道格就要來了。我們知道，但我們還是去了小灣。我想，大伙是太不願放棄每一個和海親近的機會，而明天，我們就要離開，離開這個有天有海的南台灣，回到我們繁忙的都市。那兒沒有星星，沒有海潮，甚至沒有天空沒有風。人們把天空送給大廈，把星星還給煙塵。還是去小灣吧! 我想再聽聽海浪的聲音!

於是一群人，在深沉的夜色裏，肩肩相併地向小灣走去。從牧場往小灣的路上，很靜，只有凱悅飯站的燈火輝煌，和遠方的閃電相互輝映著，但我知道那兒的金碧輝煌不屬於我們，那兒也沒有我們要的沙灘和潮水。凱悅的人們啊，你們享受你們的吧，我們有我們的快樂。

來到墾丁，如果沒有去看關山夕照，總是一種遺憾。 
所以，玩遍墾丁之後，我們不能免俗地也來到了關山。

這天天晴，只西邊有些薄雲，小小的觀日台上早已擠滿了爭看 夕陽的人潮，扶老攜幼的。這台子正對大海，視界裏一片蔚藍，除了波濤起伏，就是無際的藍天了。海和天交界的地方，因為雲霧繚繞，漫成一片水藍色。這裏的夕陽，在這樣的海，這樣的天的襯托下，難怪博得這樣的美名。

剛下了點雨，空氣還溼溼的，身邊沒傘，卻還是在涼意襲人去了海邊。淋雨? 其實也很不錯，好久沒有淋雨了，尤其是在海邊。

繞著青蛙石走，想起早上遠眺這片海灣時，青蛙石栩栩如生，而今，距離近了，感覺卻模糊了，頗有那種「身在雲深不知處」的感覺。也許，距離本身就是一種美感吧!不過，近了也有近了的好，像此時，身後有巨石，眼前有波濤，多麼壯闊的一幅圖啊!與伙伴們信步前行，不知該往何處去，只想，就這樣沿著海岸走吧。

只是，當我們行至這一小片沙灘時，人人都停住了腳步。這是一片貝殼灘哪。只是小小的一處沙灘，被層層巨石圍住，潮漲的時候，才有一些海水滲進來。特別的是，沙灘上全是貝殼，大大小小碎碎的。你說，我們把它叫住貝殼砂吧!有幾個孩子顯然比我們早發現這個好地方，這會兒已經玩得不亦樂乎了，看他們興奮地鏟著砂，找著寶貝，不時發出崇拜的驚呼，我們這群大孩子也不禁抨然心動，為著剛才說好「今天不下水」的規定躊躇了一會兒，終究還是不由自主地投入了它的懷抱。砂不太溼，我們便坐了上去，一邊翻弄著身邊的貝殼。它們層層地壓著彼此，大部分都碎了，但碎得很美麗。它們保留了原本的繽紛色澤，為著那是大海的顏色，而大海，是它們的家，卻在飄泊流浪的日子裏，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形狀。我想，流浪的日子可能是辛苦的吧!要不然，它們為什麼全都碎了心，全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? 但，碎了的心不足以損害它的價值，只有痛苦才能給予它們深度，或許不再完整無缺，歲月給它以深刻的刻痕，但它卻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，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個和它碎得一樣美麗。我想，做自己，是比較快樂的吧!

在墾丁，最愛做的一件事，就是攀上一座高亭，後然什麼也不做，只是吹風，看海，發呆……那感覺，就像你說的，真是叫人舒服得要昏到了。

曾傻傻的問你，愛海，還是愛山? 我們爭執了好一陣子，最後作出決定：還是海邊的山上吧! 想，清晨的時候，我們可以去採集山中的露珠，可以學志摩縱容頭上的蓬草和腮上的苔蘚，或者學王維「行至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」。傍晚的時候，我們將併肩坐在沙灘上，看看夕陽是如何墜入海中的，或者，追逐著數著自己的腳印，看看究竟走出了多少愛與恨……啊，我覺得非常浪漫。

其實山是美的，海也是美的，只是，看海，對我來說，是太奢侈的一件事。

聖地牙哥

將五彩繽紛的墨西哥手織桌巾舖好，再把「花美」擺上茶几，我把南加州的熱鬧風情，帶回來粧點這個小小的空間。

夢到找不到買票處。夢裏的焦慮將我催醒。計畫好的行程不知道是不是會像夢境中一樣困難。催著弟弟起床吃早餐出門搭車走路。

清早的傑克倫敦，帶著港邊的清澀味道，還好有星期日的農夫市場綴點起來，不然便只見海鷗點點海風洌洌的淒清。喜歡這種逢假日才有的農夫市場，喜歡這裏的親切人情，喜歡那些鮮新的蔬果花卉....但，夢境裏的焦躁仍然盤旋在腦海心上，步伐便不免急切起來。其實，若是能夠放鬆心情，漫步在這繽紛的早晨，雖是天色灰沉細雨飄飄，也該是有種獨屬於海灣的溫柔罷。

這就是所謂計畫，計著畫著的，不知道究竟是屬於時間，抑或是還給自己。沒有計畫的偶遇，總是驚喜，即使不曾得到，亦無從惋惜。可惜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個性，總想把事情都牢牢掌握，包括時間，包括感情。難道握在手裏的沙就不會漏走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