聆聆詠詠，長大的聲音

1．

機上旅客不多。

「各位旅客，現在我們正經過大堡礁的上空，請大家移位至窗口，盡情觀賞這世界著名的奇景。」機長的聲音自擴音器傳來，夾雜著某一種說不清的歡愉和驕傲。



於是我們各自占據了一個窗口，像是衛星一樣地俯瞰著這全世界的瑰寶、澳洲人的驕傲。



天氣清朗。蔚藍的天空、湛藍的海水、水底恍若拼圖般斑駁而成的圖案，一時之間，竟無法相信自己仍然置身在這個藍色的星球。



2．

抵達凱恩斯的第一天，我們幾乎走遍了她的每一條大街小巷。



這個鎮是這樣的小，沿某一個方向走沒幾個街口就出了市鎮的範圍，眼前所見剩下一望無際的田野。跨過南回歸線，這裏是名副其實的熱帶地區，萬里無雲的天色也霸道地宣示著她的彊域，氣溫直升至攝氏四十度。來自荒野的朔風，挾著溼熱的氣流，吹拂著我們因旅行而已經曬黑的臉龐。



一路走到海港邊，到唯一的購物大樓裏面瞎拼。帶回幾件具有澳洲風味的T 恤，再加上幾張寄給自己的明信片，這是我用以紀念唯一的方式。



3．

進駐凱恩斯青年旅社，遇到在黃金海岸結識的日本男孩。當我們自布里斯本起飛的時候，他也上了延海岸北上的巴士，此刻又在凱恩斯碰頭。



這一路住在青年旅社，眼見別人常常是買了材料在廚房裏煮晚餐，C 和我也忍不住起了大展身手的念頭。於是，到超市買了澳洲便宜又味美的牛排肉和義大利麵，就在廚房裏弄將起來。倒也是頓豐富的晚餐。



於是，這一晚，坐在青年旅社白色的桌椅上，就著黃昏逐漸溫柔的陽光，我們分享著旅途中瑣瑣碎碎的點點滴滴。



4．

至恰布凱原住民公園一遊。



總是容易被原住民那種和自然融成一片的心地感動，總是為他們那些與天地生命共同營塑的傳話魅惑，總是為他們簡單卻有力的音樂舞蹈渲染。



帶著滿盈的心，中午，C 和我站在園內的長廊上，眺望著這個橫跨山谷的園區。腳下就是山谷，青色的草原，清澈的溪流。我不禁輕聲嘆息了。



「妳們好。」一個身著原住民服飾的男子和我們打招呼。C 認出來他正是適才台上的舞者之一。

「你好呀，剛才的表演很精采呢。」C 說。



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，這才知道他還是學生，只是因為具有一半的原住民血統，所以假日的時候就到這裏來打工。



「看過袋鼠嗎 ?」各自瞭望著腳下的青山綠水，他忽然這樣問我們。「嗯，有去農場看。還有看見紅袋鼠，也有餵他們呢。」我說。

「有時候，站在這裏就可以看見袋鼠跳過去哦。」他指著山谷的綠地，說。



「真的呀 ?」C 和我興奮起來，忙碌地張望。什麼也沒看見。然後我們三個人便為這滑稽的情景笑成了一團。



「妳們好好玩，台灣女孩。我要去表演了哦。」十二點半，他的同伴在劇場門口招呼著他。

「好，你也要好好表演哦。」我倆異口同聲地說。道了再見。



5．

來到凱恩斯，自然是為了一睹大堡礁的風采。第一天到達凱恩斯，我們便在青年旅社眾多「大堡礁之遊」的廣告文宣前面駐足甚久，最後好不容易才決定了「Sunlover」的行程。其實各家的行程相差並不甚遠，但在大堡礁的據點各有不同，各地水質清況自不相同，若是沒有事前的一些調查，實在很難知道哪一個行程較好。



出發的早晨天氣陰沉，甚至飄著茫茫細雨。只是乘船出海，揮別雨中的凱恩斯的時候，陽光也漸漸露臉，遠方的海面閃閃亮著金光，像是一條盈盈發亮的道路，指引著我們往向璀燦的海洋。當太陽真正籠罩整個海面，我們爬上甲板，讓熱帶的暖風帶著飛濺的水花，打在我們的臉上、身上，實在是暢快至極。



先行至一海島，島上熱帶雨林漫布。原本可以去雨林走一遭，體會一下漫步雨林的感受，但因我們已經另外預定了雨林的行程，和C 就決定待在海灘上，享受這難得的幽靜清閒。果然，當人潮的聲音逐漸消失在濃密的森林彼端，海浪沖擊沙岸的聲音便顯得格外動人，那規律的、溫柔的潮聲，將旅行過程中所有的疲倦和不快，都捲入深湛的海洋，完全消失無蹤。這樣的時刻，總是令人感到無比欣慰的寧靜。於是，C 和我就這樣在沙灘上靜靜地踢著沙子，一步一步走出深深淺淺的足印。



「那是什麼? 」我說，指著沙灘上成排的透明如頭蓋骨大小的東西。

「像是塑膠的耶! 」C 蹲了下來，細細研究著那奇怪的東西。

「誰在沙灘上放這麼多垃圾 ?」我也靠著她蹲下來，想用手指去碰那東西，卻又不敢真的伸手。



「欸，不是聽說這季節有很多水母。這不會是水母吧 ?」C 突然想起什麼似地，說。

「水母 ? 」我從沙灘上拾來一根樹枝，輕輕戳著那奇怪的東西。「有可能哦。可是水母不是應該在海裏嗎 ? 而且這真的不太像是生物耶。」



「像是大果凍。」C 一語道破我心中所想。是不是我倆都餓昏了呢 ?　



「Jellyfish! Jellyfish!」正在我們努力猜想那果凍般的物體究竟為何物的時候，幾個小孩喊叫著一路奔跑過來。



「真的是水母耶!」我轉頭對C 說。說完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，因為這兒的水母可是具有劇毒的呢。也不敢再去踏浪了。於是我們繼續在沙灘上，延著成排的水母身軀，踢著沙子。



6．

等人們從雨林漫步回來，船行續向大堡礁。趴在甲板上看愈來愈深藍的海水，果然看到許多白色透明的水母飄呀飄地。一會兒又都看不見了。



船上的人告訴我們說，這些水母只會出現在陸地沿岸，而我們即將前去的大堡礁，大家可以放心浮潛，不必擔心這些有毒的水母。聽完呼地鬆了一口氣。



船行慢了，在幾塊白色的浮板旁停了下來。原來我們已經身處在大堡礁的邊緣了。作為世界奇景之一的大堡礁，澳洲政府自然對其保護有加，所以，只有極少數的邊緣地區是開放給觀光用的，其餘大部分的地方，不是全無人跡，就是只有研究的船隻得以靠近。即使如此，我們仍是十分興奮，因為從船上看下去，海水已是透明的藍，海底的魚群和礁石，清楚可見。於是我們興奮地去換了泳裝，迫不及待地加入浮潛的行列。



我沒有什麼浮潛的經驗，C 也只有一次去綠島的經驗。同船的旅客，自己拿了裝備就往海裏頭跳，沒有什麼所謂的「教學課程」。於是我倆也只有硬著頭皮仿著下水，卻是出其不意地簡單。輕輕鬆鬆飄浮著，大海中央，沒有太大的浪，也不至於飄離太遠，眼下的世界卻是令人不可置信地豐美。各式的珊瑚礁，各色各樣的熱帶魚種，穿梭來去，幾乎讓我有以為自身也是一尾魚的錯覺。尤其，當船上的人開始餵魚，所有的魚都往我們身邊聚來，剎時間，彷彿伸出手，就可以和魚兒嬉戲的樣子。那些色彩尤其令人驚艷，不敢相信世界上怎會有那樣的藍那樣的黃和那樣的紅，更不能理解那些顏色為何會全都鍾情在一尾小小的魚兒身上。我忽然羞慚了，在這裏，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尾最笨拙的魚，沒有華美的顏色，只能遠遠地觀著，觀看著其他的魚兒一扭腰一擺鰭，上浮下潛俱自如。但，這卻是我生命裏，第一次，也或許是唯一一次，不再感覺自己是一個隔著玻璃水缸看魚的人。我，在這兒，也成了這個水中世界的一部分。





海是極深的，我們僅僅是飄浮著，水的透澈卻讓我們看得很深。深深的水底啊，總是有些大魚鬼魅般來來去去，還有那些成就這豐美世界的珊瑚礁。牽著C 的手，透過呼吸管吐著氣，我簡直是看呆了。



浮潛累了，我們爬上船，坐透明的半潛水船出航。乘著船，我們航至遠處，那兒有更燦爛的珊瑚礁，在潛水伕探照燈的照明下，顯得瑰麗極了，而魚群穿梭，生命在此生生不息。我想起地球上生命的最初，就是從這樣溫暖的海域中孕育出來的罷，從簡簡單單的單細胞生物，演化至今的多姿多采。海洋，真是孕育生命的溫床。



回程的船上，身軀已疲累。心，卻塗了滿盈的色彩。



7．

第一次真正走進熱帶的雨林，也是在凱恩斯。



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旅程。我們參加了一個小型的四輪驅動車旅行，司機兼導遊再加上包括我們在內的五個旅客，開始了這一趟冒險。



路上行經販賣熱帶水果的小店，車上一對來自歐洲的夫婦新奇地看看著摸摸那的，對於來自「水果王國」的我們來說，倒是無甚新奇之處。



走進雨林，一陣悶窒的氣味在空氣中凝聚，密密叢生的各式植物，將整個森林佈點的密不透風，仰望高高的藍天，亦幾乎被綠葉完全遮蔽，更別說是灑下的陽光了。森林底層的植物，各有其安身立命的法子，獨特的生態體系，塑造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，一個生命力十足的世界。



幾十分鐘的行腳，卻彷如幾個小時那麼長。離開雨林的時候，我忍不住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，卻想起這世界上重要的綠色資產，以驚人的速度在消失的事實，很難令人想像，失去雨林的地球，還有沒有生命力再維持下去。



離開雨林，車行漸入深山。跋山涉水之後，我們停駐在一彎淺流。我們坐在滿是圓石的溪邊，幾尾長鰻魚扭扭身子穿過，陽光洋洋灑灑落將下來，好一個美麗的林邊。



司機兼導遊先生從車上搬下各種烤肉用具，開始兼任廚師，裝模作樣地問我們要吃什麼樣的牛排，其實煎起來還不都是一個樣 ? 倒是他自製的沙拉很有家常味道，加上涼泌的通心粉，適才買的熱帶水果，是一頓豐富極了的午餐。尤其，在這樣的午後，這樣的水聲裏。





8．

告別凱恩斯的時候，心裏的不捨比其他時候都更要多些。因為這一揮手，我們十九天的南方旅行就要告別，可是怎麼能就這樣結束呢 ? 那大堡礁的游魚，那湛藍的天色和海洋，那濃密織成的溼林，還有愈近赤道愈是炙人的陽光……。而我只能以幾張照片和明信片來記錄 ? 怎麼能記得下，又怎麼能割捨?



可是天下所有的旅行，都有終止的一天。我們終將要回到家的懷抱。關於這趟旅行的辛苦和美麗，我將它們通通留在美麗的澳洲大陸，伴隨我年少的輕狂。



於是，此刻，當隨想也繁花落盡，我將十九天的卅八張明信片重新收拾入抽屜深處，然後帶著所有的繁華綺麗入夢。夢裏，也許，還會有獨屬於自己的想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