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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經很久,沒有面對這樣一片星空,深遂而寧靜。







  牛郎、織女,隔著淺淺薄薄的銀河相望。天鵝的翅膀,從這個角度看起來,格外張揚。我想循著天球的經緯找到北極星,被高高的松樹遮住了,看不見。兩個男孩子躺在透著詭異藍光的Spa池裏,輕輕響著的馬達聲音,在這個靜謐的針葉林裏,顯得格外清晰。我和妳坐在木屋外廊上說話,白色圓桌上擺著我們吃剩的大桶雞塊和果汁,突然一陣涼風伸出溫柔的手指拂過來,銅製的風鈴輕脆脆應了兩聲。好一個美麗的夏夜。



  而我們重逢在這裏,在這個美麗的湖畔。這麼美麗的夜讓我們都不要去想那些傷心的往事好嗎,想著妳前夜對我說的故事,我好想這樣子對妳說。而妳只是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天空。天空很黑,像前夜的房間,我轉過頭去看妳是不是流淚,看不清楚。我想妳應該沒有哭吧,不然再怎麼微弱的淚光我應該都會瞧見的。突然妳說我們都是劇中人對嗎,主演著一齣齣荒誕不經的戲碼。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接下去,這很不像妳會說的話。而風鈴還在噹噹地響著,我轉頭看妳,妳一樣平靜地凝視著天空。我想那大概是我的錯覺罷,妳從來就沒有開口過,就像這陣風還沒有止歇一樣。



  妳站進身來,進屋去。我坐在那裏,獨自品嘗著這夜的寂寥。







  不知道什麼時候,風鈴靜了下來。然後就再也沒有響起來。我覺得好冷,便也站起身來進屋去。












  旅行回來,L把相片寄給妳和我。妳從那個遙遠的內陸,寫了封信來說謝謝之類的話。我從電腦的堆貨倉裏找到幾張舊時的相片,附在回信的mail裏寄給妳。寄出之前我仔細端詳著那張我們的合照,穿著同樣的鮮紅T恤,笑得那樣開懷、那樣無憂。再開啟湖畔的照片,同樣的笑意,卻顯得有些含蓄、有些保留。我說,好好保重,下次我們要去看洛磯山脈,妳做導遊。Click,送出信件。







  真正的心情,卻總是隱匿在沒有說完的句子後面。就像我們看不見的,Lake Tahoe的另外一岸。











  這次去Tahoe是妳和我第二次的旅行,而兩次的旅行竟然相隔六年之久。





  我們來到湖的北岸,因為妳的暈車我們尋了塊空地停車,卻意外發現一個湛藍的礁灣。已有一家人老老少少脫了上衣在湖裏戲水,我們坐在大石頭上說笑。天氣很熱,陽光很烈,湖水很乾淨。幾隻帆船在遠方漂,幾些海鷗在空中盤旋,幾朵積雲在天空依偎。好美的湖,妳說。



  就像我第一次在Tahoe旁邊停駐時候的感覺一樣。而這裏,像是心目中天堂的描圖:寧靜、安詳、透澈、而優美。





  「看不見對岸哦!」妳抱膝支頤,說。「不知道對岸長什麼樣子呢。」

  「所以看起來像海吧。」我說。









  想起來妳現在住的地方沒有海洋。那是在這片廣大土地的中央,大片的山脈,大塊的裸岩,坐飛機時候俯視的無止無盡。



  那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呢?我無法想像。







  住在那樣地方的妳,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?從妳簡單的描述裏,我努力塗摹著妳的形象:華氏一百度沒有空調的小屋、每天超過十二小時的工作時間、Panda Express的美式中餐……。當然也有令人羨慕之處,像是壯麗的山色、激越的水流、偶爾假日的露營和健行什麼的……。







  我們都是一個人,一個人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。所不同者是,我一路攜著的溫柔愛情,妳卻在不預期的情況下,失去了。



  難怪妳說,這是一本寫壞了的劇本。











  傍晚,我們進駐事先訂好的木屋,湖的南岸。我們在屋裏屋外轉來轉去,打開每一扇門,拉開每一個抽屜,像興奮的孩子。然後每個人像累癱似了地攤在厚實而溫暖的沙發上。



  這是個家啊。是個森林裏的家。我走到門前,發現一個銅風鈴,用手輕撥,她便忠實地響了起來。



  像是在說,歡迎回家。











  第二天,我們起了個早。清晨的湖畔森林,甦醒得格外慵懶,掀開門簾,踏出去才發現涼意沁人。沒有聽見什麼鳥鳴,松針軟軟的舖在泥土上,飄來一種香香的味道。我撿了個大大的松果回來,擺在走廊的圓桌上,然後轉身到廚房煮咖啡。







  早餐過後,我們驅車前往Emerald Bay。蜿曲的山路行走在山的背脊,左邊是藍色的湖,右邊也是藍色的湖。我轉下車窗,讓早晨還沒有被太陽曬暖的風吹進來,手臂涼涼的,臉頰涼涼的,如果頭髮也有知覺的話,一定會覺得正在涼涼的風裏飛翔罷。



  停好了車,我們輕裝往Eagle Lake走去。或許是時間尚早的關係,這條Lake Tahoe附近最熱門的健行步道遊客還不甚多。妳走在前面,我跟著妳的腳步走,一路攀上。土地的溫度隨著太陽角度的改變漸漸上昇,好在,這條步道不長,在我們汗流浹背之前,Eagle Lake就到了。



  「以前一定是老鷹住的湖吧!」我說。

  妳給我一個不知道是肯定還是否定的微笑。









  湖面不大,卻是深遂得極美。兩旁的山勢很像會有鷹的巢穴的樣子。我想像高空滑行的鷹,應該會在這樣的水面上,映出什麼樣的黑影,而那樣的黑影又會以什麼樣的速度行動。水色蔥綠,草木豐美,我忍不住脫了鞋襪,踩進冰涼涼的湖水裏頭去。不算太冷,只有緊臨著泥岸的水特別冰,想是因為被岸上的大樹遮住,接受不到日光的緣光。回過頭來拉妳,妳卻說怕水,絕對不肯踩到水裏來(認識妳這麼久,竟然不知道妳怕水!)。一直到兩隻水鴨悠悠晃晃拉著水紋游過來,妳才忍不住舉起相機靠近水邊。還是不肯下水來。鴨子旁若無人地啄食水草,一前一後地又游走了。



  我挨著妳身旁坐下,對面的樹叢上好多聒噪的鳥。妳說,妳們那兒也有好多這種鳥,叫聲好聽些。我笑著說,原來鳥兒也會應地變聲,妳若有所思地說,為了生存啊,必得要溶入這個大環境裏頭去。







  我們都是這樣的,不是嗎?披上一點保護色,倔強保護餘溫的同時,我們也不知不覺地改變著。而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如何,我們並不明瞭。如果這個世界都可以用簡單的方程式來描述就好多了啊,有時候我們不禁會這樣想,但也只是想想罷了。





  七手八腳地弄乾腳丫,回程的路上,我一路哼著歌。而且不知道為什麼,覺得太陽反而沒有來時強烈了。











  中午我們驅車前進內華達州境的賭場旅館(顧名思義,就是附有大型賭場的高級旅館),上了電梯直直往旅館附設的Buffet去。



  這是我們前一晚發現的。原本是想來吃晚餐的,覺得價錢太貴而作罷,卻發現午餐Buffet的價錢出奇便宜。想吃美食又不願意花大錢的我們,很快就決定了這日午餐的去處。







  飽餐之後,我們回到木屋。根據前日的經驗,下午的陽光正烈,曬不了多久就會頭昏中暑,並不是個遊玩的好時機。於是我們決定回木屋去休憩。







  把玻璃門大大地敞開,午後暖洋洋的風溫柔地吹進來。古典音樂似有若無地流瀉著,我們各自占據了沙發的一個角落,倒一杯檸檬水,或著看書或著小憩。在這樣舒服的氣氛裏,我很快就醉入沉沉的夢鄉,做了一個長長的、朦朧的夢。說實話,醒來的時候,我完全不記得夢的內容了,只依稀感覺是個擁有藍色的天、黃色的沙灘的一個關於夏天的夢。



  好安靜的一個夏日午後。我想妳一定也是這麼感覺的。











  傍晚,我們帶著海灘毯向著沙灘行去。



  快要日落了。我們坐在灘上看Tahoe上點點白帆,和夕陽暈染出的整片紅光。妳還是不敢踏浪,好不容易說服了妳脫鞋襪,踩進水裏,只要離岸遠一點(即使湖水連妳的小腿都還沒有淹到),妳就哇哇叫著往回跑。妳說,沒有辦法忍受離開「固定陸地」的感覺。



  那麼,妳是怎麼獨自度過這些個漂流的日子的呢?我想問,卻忍住了,看著遠天的流雲發呆。





  不放手,就永遠無法到達彼岸。我一直這麼相信。





  當然我們是繞了一圈來到這裏的。妳和我都記得初見Tahoe之處,沒有沙灘,只有岩岸的那個北岸。或許是因為岩岸,或許是因為遊人稀少,那裏的水比這兒清澈,比這裏透明。但不管如何,我們是已經來到這裏了,和所有的遊客一樣,坐在這個免費進出的沙灘上,等待又一個白日的結束。我站起來,極目遠眺,想要再尋到來時的那一方淨土。但暮色灰茫,湖上的浪用極輕的步伐漫上來,那兒,像是一方天堂樂土的北岸,是再也,再也瞧不見了。



  因為我們己經離開,已經出發。





  月亮出現了,太陽已經離開。夜色裏,我們一行四人,晃晃盪盪踢著石子離開。



  晚安,Tahoe。







  最後一夜。我們到肯德基點了一桶雞塊,回到木屋,就著屋裏全部的溫暖燈光晚餐。



  吃完夜已深沉,我們戀戀不捨地坐在屋外聊天。







  明天,明天妳就要回去,而我們都要各自回到各自生活的軌道。林裏來的風吹著妳的短髮,我要妳別太忙於工作,多花點心思照顧自己,有空時候打電話給我。妳沒答應我,只用同樣的關心叮嚀我。



  「還有幸福,要好好把握。」妳握住我的手,輕輕地說。





  風鈴響起來。妳的手心很暖,我伸出另一隻手來握妳,妳的手背被風吹得涼涼的。森林裏的夜,不管白天有多麼炙熱,還真的是滿冷的。我說。











  照片,妳說收到了。新的和舊的。都成了回憶。



  生活又回到原來的步調。我照常上課煮飯、打太平洋兩岸的電話,妳繼續忙碌的實驗室學習和工作。當夏天的尾巴,掃過北半球的同時,關於Tahoe的事情也在我們的心底漸漸沉澱。





  而我突然想要提筆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,在這個夏天結束之前。







Nicer

9.1.2001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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