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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ke Tahoe,風雨欲來,天空被灰色的水墨渲染成狂草,連湖面也都陰沉下來。他們說,平常很少這樣的,這裏的晴空會把湖水都澈澄下來,多可惜呀! 他們坐在咖啡店裏,任濃郁的咖啡香纏繞在髮絲間,等待這擾人興致的風雨過去。






她卻不這麼想。



望著瞬息萬變的灰色天空,風像一把沾滿了染料的大刷子,隨興而狂亂的揮舞,她覺得棒極了,忍不住就要隨風起舞,只是在他們面前,她不想如此,肆無忌憚。但至少她的心已經淋在這滄涼的雨勢裏了。再聽到他們說,平時不會這樣,她更覺得興奮,覺得自己不一 樣,Lake Tahoe 以如此淒美的方式迎接她的拜訪。風雨欲來,也是另一種叫人感動的景致。



雨開始下得更大了,在湖裏遊玩的人們,紛紛湧進這家小店,身上還殘留著來自Tahoe的湖水。而這些水,或許來自冬天的雪。他們不是說這兒是著名的雪場嗎? 這麼說,這些水,流過眼前層層巒谷,涓聚成湖。啊,這是多麼棒的一趟旅程,天、山、谷、湖,人生的一遭也能如此豐富多姿嗎?她沒有把握。只是,流浪的旅程看似浪漫,其實卻是辛苦的,就像她此番隻身來到陌生的異鄉,以為自己足夠勇敢,其實卻很脆弱。



「或許我只適合做一株植物,在平凡的土地上伸展枝枒罷!」她這麼想。



問題是,這片土地又在何方呢?



愈想愈心煩,她索性把問題拋下,走到小店外,沒有意識地望著愈下愈滂沱的雨。湖面在雨水中漸漸隱沒了,看不見了,天空也早已變成沒有層次的墨色。離家以來,她第一次覺得如此安寧平靜。



他們說,該走了吧,明天再回來看晴日的Tahoe。她點點頭,心中充滿期待,明天的Tahoe應該會更美吧!



***



當初寫給你的這篇散記,想你大概都丟了吧。正如寫此文時候的心情,我也不知道把它遺落在哪一個時空裏了。有多久了呢?那趟去Tahoe的旅行。有多久了呢?最後一次見你的面同你說話。還有,最後一次,想。到。你。



曾經是知道到哪兒去找你的,知道什麼時候會見到你,知道什麼理由可以和你說話。是我逃開了,自己很清楚,是我背過了身子,假裝絕情而孤傲,如獨生於懸崖的一葉蘭。



***



那天終於還是沒能看見澄明的Lake Tahoe。大雨滂沱裏,我們到了歌舞昇華的Reno。你開著車,我在後座沉默地望著窗外。雨水模糊了世界的顏色,霓虹閃爍中紅與綠早已抹成一團,形狀混沌不明。雨刷奮力掃動,你的表情平靜。



你在想什麼?你是不會說的罷。正如我也沒有說話。沉默在我們之間擴大,如雨聲。



巨大的空洞。風雨的音節敲打著殘酷的迴音。



夜晚,我跟著你的身影走,在賭場裏穿梭,如怯生的小鹿。

這不是我的世界。然悄眼望你,你如斯自若。



想逃走,離開你的視野卻更失措。回來站在你身旁看你上桌賭黑傑克,小贏。我掛上面具敷衍笑著,卻不能說一句話。一旦說出話來就會暴露心情,連我自己也不懂得的心情。



你讀不懂的罷。你讀不懂的。



***



你也沒有再來找我。



是該為你這樣的體諒言謝的罷,因為我真正是學不會絕情。卻如往常,這感激亦是說不出口。



你要的,我給不起。只能轉身離開了。先轉身的是自己,卻總還要回頭去看離開的你淡淡的背影。你向著光的星球走去,剩一個灰色的剪影,淡若遠星。



「這次我離開你,是風,是雨,是夜晚;

你笑了笑,我擺一擺手

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……」



我低低飲著詩人的心。



***



第二天我們重新回到Lake Tahoe。



很美的湖水,很美的藍天。只有一個小小的灘,我在湖濱踢著沙,看水波一紋一紋走來,轉過身子又遠離泥岸。你們去問水上摩托車還有汽船的租價,留我獨自一人。在此好山好水之間,前夜的倉惶失措蒸融消逝,羽翼雖斂卻完全舒展。



我是一隻自由自在的白鳥。我將學著飛翔,飛翔在這樣的晴空水色裏。即使是一個人,也要自由自在地飛翔。



你們租了兩輛水上摩托車回來,我們穿上救生衣馳騁。水很冰,一陣一陣飛濺到臉上,我側過面頰,讓山色取而代之。想敲敲你的背大聲告訴你山色好美,整片整片的深綠色杉林,在天空和湖面之間隔絕出一片絕對的寧靜。山頭還有殘雪,夏日的風吹雪成雲,一朵一朵在湖心落下了影子。我們在影間穿梭,衝破一座一座浪頭,湖的岸邊卻絲毫沒有接近的傾向。這是多麼大的一個湖呀。



臉都冰得僵了。心,卻是暫時忘記了離鄉的憂。



***



很美的回憶。



卻只能凍止在那一個美麗的夏天。那一個不清楚自己所在的經緯,亦不明白光線散射方向和強度的夏季。暫時我站在那裏,仰望著你,思考自己的步伐。



我是一座孤島。而你是最近的另一座,一座資源豐富的島。



你知道我又嫉妒又羨慕嗎?因為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是不是能夠自信自在如你。沒有問過你獨在異鄉的日子是否曾經感覺寂寞,亦不曾告訴過你偽裝堅強的外表下我很脆弱。我仔細拿捏著與你交談的分際,不要自己越界,然界限在哪裏?濃霧裏連你我的位置都看不清,又應該如此為彼此定位?



曾經有一座橋,架構你我之間。如今,橋已傾頹,荒草漫生。



你可曾回望?



之後還見過你幾次。你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優勝美地玩,我找了個理由婉拒。那裏的森林太深、夜空太美,我擔憂自己會忘記初衷,墮入不可救贖的底獄。沒錯的,感情不是道德,寂寞不是愛情。我們相遇在這個不安定而且扭曲的時空,本質上,就註定不能夠有交集的。你只是掠過,從我孤伶的身影旁掠過,如雁渡寒潭時留下的身影。





啊,那潭,該是藍色的Lake Tahoe罷。那一年夏天的Tahoe。









這是一篇墓誌銘。只是墓木已拱,昏鴉亂啼。



再也回不去那樣的心情。生命滂沱的轉角,我們短暫的相遇,以我的旅程起始,以Tahoe的湖水為終,親手淹沒的,是那樣一分不可能重複的航行。你來過,我一個人離開,一個巨大的結尾,推我向從沒有停止轉動的生命之輪。





如果有機會,我想再一個人回到夏末的Tahoe,靜靜的,靜靜的,等待楓紅。



Nicer 2000 冬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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