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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搖晃震動的台北客運,我們張望地展開年輕的生命中從未出席過的流浪。車行過公館,達達的引擎將城市的繁華拋在腦後,迎面吹襲而來的,是獨屬於夜的聲息。



  老舊的公車,過了景美新站乘客就稀少起來,菁要我們閉目養神,為迎接夜裏的喧嘩盛宴。和妳併肩坐著,卻是靜默,於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。睡不著,面對不明山路以及未知暗夜的心情,讓我躁動無法寧靜,只好用力將窗子扳開,讓夜色一點一點滲透進來。心,也漸漸被這山林中全然的墨色給浸溼了。






  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彎,台北縣山區以此初秋的涼意迎接我們的拜訪。菁在看起來都一樣的樹林之間,尋找著依稀可辨的標記:一間燈光昏黃的小店、一盞孤寂獨立的路燈、或是一塊被樹葉隱沒的路牌……。最後還是靠著司機伯伯的指引,一群人茫然地下了車。菁說,就是這裏了,雲海國小。我默念著這個名字,轉頭想問妳:是怎樣的一個學校,得此美麗絕倫的名號?妳卻已迫不及待跟著菁的腳步,踏上通往雲海國小的旅程。



  斜坡不長,我們卻走得極慢,肩上的睡袋便益發顯得沉重起來。夜,如同一張溫柔的毯子,輕輕地覆蓋了整片相思林,妳拍拍我的肩膀要我舉頭望天,只見隱約中星光迷離閃動,和城市裏頭完全不一樣的神采。一忽兒,妳又像見著了什麼寶藏似地呼喊起來。菁說,那團如霧氣般的東西嗎? 她們是七姊妹呢,天空上不棄不離的七個仙女。像我們嗎?我笑起來說。妳也笑了。



  犬吠了起來,叫得我們心驚。工友伯伯出門來招呼我們。好小的校園呀,只有一排二層樓的教室,和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操場。我們一群人跟著工友伯伯,進了一樓的教室,這兒就是我們今夜的棲身之所了。環顧一週,小小的教室,只有幾張課桌椅,其餘的空間,擺了一張床、一只鋼琴、還有一排放玩具的櫃子。妳巡邏教室一圈,看著教室後面童稚的佈告欄,說這是二年級的教室,全班只有五個小朋友噢。



  尋著熱水吃了泡麵,再打電話回家報平安。一切瑣事辦妥,我們備齊行囊(其實也不過就是睡袋星圖手電筒),往操場中央行去。此時,夜已完全深沉,夜空上星子亦已酣熟,垂掛如多汁的野葡萄,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摘食。在操場中央躺下,菁帶著我們啟程,從西天的金牛,到天頂的牛郎織女天津四,再隨時間轉移,旅行到燦美的獵戶雙子和小犬。北天舀水的大杓子正盛滿了人間聲息悄然落下,仙后又飄然昇起,指引著北極的方向,一如守護著生命的天使。南方的天蠍張牙舞爪,落在海小二樓教室的轉角。望遠遠的西北,台北城市因為污染而呈現紅色的天空,家的方向,我卻是在生命裏第一次,遠離溫暖的家,仰對天地,坦然面對如此廣大的宇宙,面對內存的自己。如此穹蒼下的自己,是如此渺小,如此赤裸,如此微不足道,而此開天闊地,卻是那樣無私地吞納著人世的自私和城市的穢污。



  夜,愈來愈冷,我們抱著睡袋縮靠在一起,分享同一片巧克力。偶然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,引起我們的驚叫,雖是稍縱即逝,在心底燃燒過的痕跡,卻是久存。



  第一次觀星,習得的不過是關於星座辨認的基本知識。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,如此無所貪求地仰對天空,仰對這片純然的美麗,和大自然運行的有序。



  而當獅子緩昇正空,長夜也走到了尾聲。妳和我行至校園後方,站在一片蕪草蔓生之中,看雲起風湧。天色漸漸泛白,星子一顆一顆依序隱去,曙光初露,從東天的薄雲裏直射天頂。好美的日出呀,妳說。我點點頭,這是這趟旅行的第一個驛站。



  走下雲海國小長長的石階,清晨六點鐘。對夜的旅人來說,該是息憩的時辰了。我轉頭望妳,妳正自微笑,反白在晨靄的陽光裏。











  之後我們就愛上了這種出走,愛上了在星空下剖析自己再彼此靠攏的感受,愛上了看月昇星落一如花謝花開。從單純地躺仰著數星星認星座,到目睹流星如雨般落下的奇景,再學會利用望遠鏡、相機等工具看木星的衛星忠實轉圈、太陽黑子起起落落,還有那些肉眼不可見照起相來卻斑斕璨美的星雲星團。



  從踏入雲海國小的那一刻開始,我知道我們註定要攜手走這一趟旅程;我知道我終於會在這樣的旅程中,裸身面對內蓄的自己,以及妳;我知道我會一次又一次走進黑暗的夜空,為尋一夜又一夜的澄澈感動。這樣的夜,像明礬一樣沉澱下生活的渣梓,每每讓我尋獲純真的初心。



  於是,上山,下海,為一場從雲海國小開始的美夢。

  風已經來過。星星閃爍的夜裏,我仍然守望,守望妳推門進來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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