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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dwood03



樹。

樹。

樹。




好像是這趟旅行的全部了。夢裏我們還不斷地在林蔭的石子路上飛奔,兩旁高聳入雲天的大樹裂著老臉凝視著我,回頭,來時路也長滿了那紅色巨木,以溫吞的姿勢生長,慢慢慢慢織成一張網,陽光漸漸碎了,風也瘖啞了,剩下同樣巨大的蕨類快速生出頭腳,滿地爬行。兔子一掀一掀的白色尾巴,露一下就隱沒在林中,還有美洲黑熊抱在樹幹上咧著牙齒笑,而我們繼續奔跑,對呀車子怎麼不見了,我們繼續奔跑,赤足踩在滿徑落葉上,小心不要踩到黃色蛞蝓和黑色馬陸,快跑呀快跑……






Redwood02



醒來的時候我笑。怎麼會是這樣的夢境呢?那樣一片美好的森林,應當孵出的是一個顏色柔和的甜美夢境罷:林中的光線是柔軟的,花瓣是芬芳的,樹葉擺盪著風的弧度和聲響。芬多精在早晨偷偷跑出來玩耍,毬果無聲地落在滿地的松針上,紅木爭高,蕨類佔廣,綠色是這個地方沒有黨派的選擇。



或者,行到一片草原罷,那裏有比人還高的麋鹿三三兩兩散布著覓食,安靜詳和,不知名的野花開成一簇簇的,棕色的兔子睜大眼睛瞪著我們,一點都不害怕,加州野雉搖搖擺擺走來,一啄就摘去了整朵野花,還有燕子高飛低揚,在草浪上練習飛翔。



再不然,到海岸去罷,白色的浪花真美,一道一道鑲著北加州的形魄,藍色的海沒有一點灰的色素,春天的時候鯨魚向北返航。延著河口向內走去,彎彎曲曲的河道正像長鰻,我們坐在鵝卵石的岸上曬太陽,聽河水沖激的交響樂,撿一塊深綠的石子激辯它是不是塊寶玉。河的兩岸就是森林,濃濃的綠像是油畫,幾株特別高的紅木衝出頭來,向天空招手微笑……。



這趟前往紅木國家公園的旅行和想像中的一樣美麗,尤其是露營的夜晚。森林的夜那麼黑,你將烤肉過後剩餘的食物收到安全箱裏防止黑熊來吃,我剛洗過的溼溼的長髮在夜風裏輕輕著涼,我們擎一支手電筒走到草原的邊。草原裏住著麋鹿,一群一群安靜地吃草,我們白天看見的,現在自然是看不清了,但總覺得牠們還是在那兒的。熄了手電筒的微光繞著露營區散步,大部分的人都熄燈睡了,舉錶來瞧,才只十點而已。忽然很是羨慕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來,或許,只有在這樣的地方,夜才得以還原成天然顏色,也只有在這樣的地方,人才能夠遵從天地作息。



一如清晨,也只有在這樣的森林中,才顯得格外清麗。不需要鬧鐘,我們總是自然醒來,問你夜裏聽見雨聲沒有,你說那是松針搜羅的夜露成雨,我不信,掀開窗,果真完全沒有雨跡,倒是兔子、花栗鼠已經起床在草叢中活躍,藍雀嘰嘰喳喳喧鬧著到我們帳篷旁的樹上吃紅熟的小果子,冰涼涼的空氣闖進來,我抱著睡袋不肯起身,直覺得這真是人生最美好的賴床。一直要到陽光斜照,大地回暖,才爬出帳篷梳洗早餐收帳。但每每在離開營地之時不住回望,那是我們森林裏唯一的家,而這是旅行途中寄宿旅舍未曾有過的不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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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們一日一日地上路,一日比一日地更深入這古老森林的底層。行至森林最深處,全被千年老樹包圍,我們渺小如蟻,仰望不見頂端。紅木真不愧是這世界上生長最高的樹種啊!樹的底層長著蕨類,大大小小的,一層覆著一層。到了Fern Canyon更成了完全被蕨類所主宰的世界(Fern Canyon就是侏儸紀公園二的拍攝地點),我們漫步其中,跨過木橋,涉過小溪,恍如置身另一世界,悠晃一圈,暮色將近,正準備步行回車上,一群年輕公糜鹿若無其事地霸住去路,低頭吃草,即使我們靠近也沒有移步的打算。這才這一次發現牠們竟然都比我高大得多,再加上頭上那分岔如刀的鹿角,著實讓我害怕。拉你的衣角問你怎麼辦,你也沒了主意。僵持了一會兒,還是我們放棄,繞路遠行,通過一群母鹿身邊,牠們抬起了頭,動也不動地瞪著我們通過,雖然只是「相當溫馴」的草食動物而已,也讓我們緊張出了一身冷汗。事後回想起來,這倒成了我們的一趟冒險





是不是因為這樣呢?所以我有了那樣一個夢。這一切的美景之下,有太多事物是身為文明人的我們感到陌生的。在那個世界裏,我們太渺小也太脆弱,真正的森林裏並沒有我們行走的林道。不管在我們的社會裏,我們多麼有知識和權力,到了野地裏,我們仍然只是從來那個赤身裸體的人類而已。盡賞美景的同時,我亦知覺到了,我們愈來愈遠離的、愈來愈消失的那片土地。



陽光總是很美好,紅木,加州北方,還在夜夢裏緩緩抽高。那麼高的地方,是我一輩子也不能夠想像的世界。



Nicer

記2003年六月紅木森林國家公園之旅

Redwood National and State Parks, CA, US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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