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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的霧

 

  空氣裏飄浮著不知名的粒子,混著水氣,帶著海洋的鹹味,緩緩地貼上我的肌膚。溼溼的空氣侵入肺部,轉了一圈帶走我血液裏的一部分。這是一種交換,我懂,離開了的,就不會再回來。

  啊,舊金山。我的第二個城市。

  我們一行四人,在清晨的金門大橋上閒晃。是夏天,卻冷得緊。霧,霸道地裹住我們的腳踝,漫上橋面。身旁的車流轟隆隆地,用一束束黃色遠光燈從霧色裏衝出路來。

  我趴在橋邊紅色的欄杆向下望,只見到白茫茫的一片,夾雜著海鷗的鳴聲。甚至連灰色的海都看不見。霧的流動改變著光線散射的方向,映上我的視網膜。一向不可見亦不可捉摸的風,此刻飄逸而大方地展現了她來的軌道,去的方向。那是大洋,是灣的外頭啊!

  那是另一個城市的方向。




  台北並不是個多霧的城市。

  冬天的東北季風常帶來雨水,綿綿密密地落。天色陰沉,低飛的灰雲籠罩住整個盆地。顏色像霧,氣味也像,但畢竟不是,雨滴不管落得多麼輕盈,仍然有著過重的質感。

  在雨裏,翅膀總要淋溼,不能夠飛翔。霧不一樣,在霧中可以你可以盡情展翅。

  但,如果你待得夠晚,等待黑夜馴服喧嘩,地表的溫度連同人群的熱度一同消散的時候,霧,就會在你最不預期的時候,建立它在這城市裏的疆界。視覺上的黑暗,加上聽覺上的靜謐,霧色下的台北,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優雅而神秘的女郎。




  開始了每天早晨,轉開電視機看一會兒晨間新聞的習慣。

  說是要練習英文,其實是戀上了看霧中的舊金山的模樣。晨間新聞照例要報導舊金山灣區幾座跨海大橋的交通狀況,實況的畫面中,人們在霧中駛過塞車的海灣大橋,在橋面上昇的弧度裏展開忙碌的一天。而對岸的舊金山市,還在一片朦朧中揉著惺忪雙眼,頗不情願地接納了為生活而奔波的人們。

  這是一天之中,我最喜歡舊金山的時刻。一塊被霧被海洋溫柔包圍的土地。

  而這一個部分,千百年來沒有什麼改變。在同樣的霧色裏,大樓平地而起,復因地震傾毀,人們濱海而居而行,藍色的海水湧進海灣又隨潮流出。然後霧散了,天光籠罩大地,萬物甦醒。




  站在雲海國小的山丘上,我望著城市裏的霧。

  晴朗的冬日夜晚,失去陽光的土地,失溫得厲害。霧,便趁著這個空檔,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襲捲了這城市的疆界。

  星星不見了,我們坐在霧色裏說鬼故事。男孩繪聲繪影,妳嚇得尖叫起來,一會兒後去洗手間,硬是拉了我們全部去。於是我們便一伙兒拉手闖進了雲海國小玲瓏的廁所,不時得要大聲說話以增加勇氣。手龍頭流出來的山泉水冰得嚇人,我們甩著手走回操場,像是在手上結了一層霜。站在風裏,我們望向北方的天空,北極星已看不見了,卻望見了我們的城市。

  站在城市的邊界,望著朦朧的城市燈火,簡直無法想像這是我熟悉的那個城市。平日聳立如叢林的高樓建築,此刻半是因為距離,半是因為霧色,變得不確定起來。而平時因為冷硬疏遠而失去的幸福感,在此刻一下子全都跑回來了。驟然明白,在這樣的時代,還有幸福的可能。

  或許,是因為此刻沒有什麼是看得清的吧。失去細節,殘酷的真實抹成一片模糊,只有幸福的感覺留了下來,變得如此真切。握住妳的手,妳遞給我一顆金莎巧克力,暖洋洋的,像霧裏的台北市。




  霧聚而散,人聚而離。就像幸福總是短暫擱淺,隨即飄向不知名的海灣。

  我們可以追逐,也可以等待。但霧,總在我們最沒有預期的時候降臨,然後在我們開始學會珍惜之後散去。我捉摸不清她的來去如風。

  於是,我僅能在這樣一個起霧的早晨,臨窗眺望似有若無的城市,想念過往的時光。雖然是那樣模糊,但我明白,她們都曾經來過。

  來過台北,來過舊金山。只是,再不回來。



Nicer
7.1.20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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