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魚兒

 

  還記不記得你陪我去南勢角買的那一缸子魚?尖吻圓肚,橘紅魚身的。至今我仍不能準確地叫出他們的名字。


  昨天再讀荒人手記,無名魚的那段,我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來,曾經陪我走過忽悠歲月的魚兒們。前前後後有多長時間?大約有一年吧,只記得是讀了「所羅門王的指環」裏某一篇後興起的念頭。我說,要養魚,你說那可得先備齊一大套裝備。陪我去了水族社的社展,我看了那一大堆精巧而昂貴的控溫供氧設備,只能直直搖頭。這不是我心目中的「魚缸」啊!

  終於有一日,你陪我進了一定水族店,挑了十來尾小紅魚(牠們叫什麼來著?),和幾株看來「堅實」的水草。最後,選了個大酒杯形狀的玻璃皿,和一堆色彩斑斕的人工石塊,興高采烈地回家去。

  事實上只有我是興高采烈的,你從一開始就對這樣的實驗悲觀。你很學術地分析起來:妳瞧,這麼小的一個生態系,隨便一點外力干擾,就會造成整個系統的傾頹。比如說,天氣冷了,水溫下降,含氧量隨著下降。然後一隻魚病了、死了,疾病快速傳播,之後第二隻魚病死……最終它會變成一灘死水,連水草都無力獨活。

  我啐你,說你咀咒我的魚兒,非要你改口我才罷休。你說我好霸道,我說生存本身就是件霸道的事。你只有依了我。

  其實我心裏是明白你說的那一大套道理的。也因此在讀到朱天文寫的「無名魚,活難,死亦不易」時特別感嘆。我們畢竟不是上帝,再怎麼努力也造不出一個平衡的生態系統。但我執意一搏。


  帶了魚回家,沒敢立即放進缸裏。新水混著舊水,在一只大水桶裏待了兩天,我才小心翼翼地把牠們移入精心佈置的玻璃容器裏。一時間,水裏的彩石映著蔥綠的水草,十來尾鮮艷橘紅的小魚擺尾其中,像是這個大千世界的一個縮影,動人極了。那幾日我總盯著牠們瞧,一瞧就是十幾分鐘,看他們如何覓食,如何在水草之間探險,如何結群成黨,如何建立疆域……。

  偶爾你來,我便拉著你看魚,瑣瑣碎碎地對你描述著魚兒的事。用指甲捏碎磚紅色的魚飼料,撒在水上,魚兒從各個角落浮游上來爭食,我指著一尾對你說,牠特別強壯也格外霸道,每每見牠氣焰高漲地追趕其他的魚兒呢。又說,牠們好愛的缸底啄來啄去,不知道是吃東西還是整理環境。還有的魚兒會跟著另一隻頻頻轉圈圈呢,不知道是求愛還是示威。你邊聽邊囉囉嗦嗦笑著說,要記得換水啊,別餵太多飼料啊,給他們曬曬太陽啊……。



  當然後來的結果你都知道了。一年之後,圓形的魚缸送給媽媽,她改養了一整盆的黃金葛,虯纏的根鬚佈成一片生機盎然的叢林,翠燦的綠葉張揚著生的喜悅。我每次行經都質疑那裏面還有我的魚兒穿梭。但他們不在了。

  最後一隻魚兒死去的時候,我並沒有料想中的難過。也許從一開始,我自己就不認為它們會一直一直活著的罷。也或許是心中更多的,是感激他們陪我度過一年的平靜時光。你過來安慰我,說以後我們有了錢,就買一個大魚缸好嗎。我安靜地搖搖頭。再也,再也,再也不養魚了。



──地球是育養我們的魚缸。而我們自己,也不過就是一尾一尾的無名魚。覓食、追逐。我們的生存,是這個系統平衡的結果。而同時,我們的生存,是平衡這個系統的必要條件。

  這個平衡,何其巧妙,又何其脆弱。

  所有的崩落,始於自身。


Nicer
9.15.20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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